2023-05-08 , 8751 , 116 , 214
基督山伯爵-下部-56: 第一一二章 离开-4
当美塞苔丝说话的时候,泪珠成串成串地滚下她的脸颊。
记忆使她的痛苦更清晰,那可怜的女人的心碎了。基督山拿起她的手,恭敬地吻了一下,但她觉得那是一个没有温情的吻,象是他在吻一个圣女的大理石像的手一样。 “人的一生是命中注定的,”
她继续说,
“一次过失就会失去终生的幸福。我相信你已经死了,本来也该去死?我在心里为你哀悼对我有什么好处呢?只是使一个三十九岁的女人看来象一个五十岁的老太婆而已。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认出你,而我却只能救我的儿子一个人呢?我也应该拯救那个虽然有罪但却已被我接受为丈夫的那个人?
可是我却听任他去死! 我说什么呀? 噢,仁慈的上帝! 他的死不是我促成的吗?
因为我因循麻木,瞧不起他,不愿意记得他是为了我的缘故才犯下变节叛卖的罪行。我陪我的儿子来了这儿,有什么用呢?既然我现在又失去了他,让他独自去受非洲恶毒的气候。噢,我告诉你,我曾是个下贱懦怯的女人,我背弃我的爱情,象所有背叛教义的人一样,我把不幸带给了我周围的人!”
“不,美塞苔丝,”
基督山说, “不,你把自己说得太坏了。你是一位高尚纯洁的女性,是你的悲痛软化了我的心。可是,我只是一个使者,指使我的是一位看不见的恼怒的上帝,他无意使我那已经开始的惩罚半途而废。
我以那位过去十年来我每天俯伏在他脚上的上帝作证,我本来愿意为你牺牲我的生命,和那与我的生命不可分割的种种计划。但是,——我可以很自傲地说,美塞苔丝——上帝需要我,为了上帝活下来了。请审视我的过去与现在,并猜测将来,然后再说我究竟是否只是神的工具。
不幸、痛苦、被人遗弃、受人迫害,这一切构成了我青年时代的苦难。然后,突然地,从囚禁、孤独、痛苦中,重新获得了光明和自由,拥有了一大笔闻所未闻的财产,假如那时我不明白是上帝要我用那笔财产来执行他伟大的计划,我一定是瞎了眼睛了。从那时起,我就把这笔财产看成上帝的神圣托付。
从那时起,我就没有再想过那种即使象你这样可怜的女人有时也能享到甜蜜生命的。这不曾得到一小时的安静,——一次都没有。我觉得自己象是一片要去烧毁那些命中注定该毁灭的城市的火云,被驱赶着在天空中飞行。
象那些富于冒险精神的船长要去进行某种充满危险的航程一样,我作了种种准备,在枪膛里装上子弹,拟定各种进攻和防守的方案,我用最剧烈的运动锻炼我的身体,用最痛苦考验磨炼我的灵魂。我训练手臂使它习惯于杀人,训练我的眼睛习惯于看人受折磨,训练我的嘴巴对最可怖的情景微笑。我的本性虽然善良、坦率和宽大,但我却能变成了狡猾、奸诈、有仇必报,——或说得更确切一些,变得象命运一样的冷酷无情。
然后我踏上展现在我面前的征途。 我克服了种种障碍,达到我的目标,那些企图挡住我道路的人却遭了殃!”
“够了!”
美塞苔丝说, “够了,爱德蒙!相信我,只有那个一开始就认识你的是了解你的,即使她曾挡住你的路,即使你曾把她象一块脆玻璃那样踩得粉碎,可是,爱德蒙,可是她依旧还是崇拜你!象我与过去之间存在着一条鸿沟一样,你与其他的人之间,也存在着一道深渊。
我可以担白地告诉你,把我心目中你和其他男子比较,这是使我痛苦的主要原因。不,世界上再没有象你那样可敬和善良的人了,现在让我们告别吧,爱德蒙,让我们分手吧。”
“在我离开你以前,美塞苔丝,你没有任何要求了吗?”
伯爵说。
“我在这个世上存有一个希望,爱德蒙,——希望我儿子能够幸福。”
“请祈祷上帝保佑他,我可以努力让他幸福。”
“谢谢,谢谢,爱德蒙!”
“但对你自己难道毫无所求吗,美塞苔丝?”
“我自己什么都不需要,我象是生活在两座坟墓之间。一座是爱德蒙·唐太斯的,我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失去他的。我爱他。这句话从我这褪色的嘴唇上说出来并不动听,但它是我心里珍藏的一个宝贵记忆,即使用世界上一切的东西来交换,我也不愿意失去它。另外那座坟墓是死在爱德蒙手里的那个人的,我并不惋惜他死,但我必须为死者祈祷。”
“你的儿子会幸福的,夫人。”
伯爵说。
“那么我还能够得到一些安慰了。”
“但你准备怎么样呢?”
“说我在这儿能象以前的美塞苔丝那样凭劳动换取面包,那当然不是真话,说了你也不会相信。我除了祈祷以外,已经不能再做别的事情了。但是,我也没有必要工作,你埋下的那一笔钱,我已经找到了,那笔钱已足够维持我的生活。关于我的谣言大概会很多,猜测我的职业,谈论我的生活态度,只要有上帝作证,那没有了什么关系。”
“美塞苔丝,”
伯爵说, “我说这句话并不是来责备你,但你放弃马尔塞夫先生的全部财产是一种不必要的牺牲。其中至少有一半是理应是属于你的,那是精心操持那个家应得的。我不能接受,爱德蒙。我的儿子不答应的。我知道你要向我建议什么。”
“一切当然应该得到阿尔贝·马尔塞夫的完全认可。”
我将亲自去征询他的意见。如果他愿意接受我的建议,你会反对吗?”
“你很清楚,爱德蒙,我已经不再是一个理智的人了,没有了意志,已经不能决定了。我已被那冲到我头上来的惊涛骇浪弄糊涂了,我已变得听天由命、听任上帝的摆布,象是大鹰扑下的燕子一样。我活着,只是因为我命中注定还不应该死。假如上帝来援救我,我是肯接受的。”
“啊,夫人,”
基督山说, “我们不是这样崇拜上帝的。上帝的本意是要我们了解他,辩明他的真意,为了这个原因,他给了我们自由意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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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
美塞苔丝喊道, “别对我说那句话!难道我应该相信上帝给了我自由的意志,我能用它来把我自己从绝望中解救出来吗?”
基督山低下头,在她那样沉痛的悲哀面前不禁有点畏缩。
“你不愿意和我说一声再见吗?”
他问道,并向她伸出手。
“当然,我要对你说再见,”
美塞苔丝说,并庄严地指着天。 “我对你说这两个字,就是向你表示:我还怀着希望。”
于是,美塞苔丝用她那颤抖的手和伯爵的手握了握以后,便冲上楼去。
基督山慢慢地离开那所房子,向码头走去。美塞苔丝虽然坐在以前老唐太斯所住的那个房间的小窗前面,却并没有看到他离开了。她正在极目了望大海上那艘载着她儿子的船,但她却仍不由自主地用温柔的声音轻轻地说: “爱德蒙!爱德蒙!爱德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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