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4-19 , 8519 , 116 , 213
基督山伯爵-下部-21: 第七十七章 海黛-4
“往下说吧,亲爱的。”
伯爵用现代希腊语说。
海黛突然抬起了头,象基督山那响亮的声音把她从梦中唤醒了一般,于是她继续讲了下去。 “当时是下午四点钟左右,外面的天空虽然十分美丽,可我们在洞里却被粘郁的阴气和黑暗包裹着。里面只有一点孤零零的火光,看上去象是嵌在黑夜天空上的一颗星——那便是西立姆的火枪。
我母亲是一个基督徒,她祷告起来。
西立姆不时地重复这样一句神圣的话:‘上帝是伟大的!’可是我的母亲却依然抱着一些希望。在她下来的时候,她好象觉得看到了那个派到君士坦丁堡去的法国军官,我父亲对那个法国军官非常信任,因为他知道,凡是法国皇帝手下的军人,肯定都是心地高贵、十分义气的。她向楼梯走近几步,听了一会儿。‘他们过来了,’她说,‘也许他们带给我们的是和平和自由吧!
’‘您怕什么,凡瑟丽姬? ’西立姆用一种非常温和同时又非常骄傲的口吻说。‘如果他们不给我们送来和平,我们就送给他们战争。
如果他们不送来生命,我们就送给他们死亡。
’于是他便挥动他的长枪,使枪上的火绳燃得更炽烈,他那副神情简直就象是古希腊的酒神达俄尼苏斯。可我,在那时只是个小孩子,却被这种大无畏的勇气吓坏了,我觉得那种样子又凶又蠢,我恐惧地倒退了几步,想躲开空中和火光中游荡着的可怕的死神。
“我母亲也有同感,因为我觉察到了她在颤抖。‘妈,妈,’我说,‘我们快死了吗?’听我说这句话,奴隶们就赶紧忙着做他们的祈祷。
‘我的孩子,凡瑟丽姬说,‘愿上帝永远不让那个你今天这么害怕的死神靠近你!’然后,她又小声问西立姆,问他的主人吩咐他做什么。‘如果他派人拿着他的匕首来见我,那就说明皇帝的来意不善,我点燃火药。
如果他派人拿着他的戒指来,则刚好相反,说明皇帝已经赦免了他,我就熄灭火绳,不去碰那些火药。’‘我的朋友,’母亲说,‘如果你的主人的命令下来的时候,他派人拿来的是匕首,不要让我们遭受那种可怕的惨死吧,求你发发慈悲,就用那把匕首杀死我们,你答应不答应?’‘可以的,凡瑟丽姬。’西立姆平静地回答。
“我们突然听到外面喊声阵起。我们仔细倾听——那是喜悦的喊声。我们的卫兵部在欢呼派到君士坦丁堡去的那个法国军官的名字。显然他已带来了皇帝的圣旨,而且这个圣旨是吉祥的。”
“您不记得那个法国人的名字了吗?”
马尔塞夫说。他很想帮叙述者回忆一下,但基督山向他作了一个示意,请他不要再说话。
“我记不得了,”
海黛说,于是继续往下讲,
“喧闹的声音愈来愈响,脚步声愈来愈近。通到洞里的那座楼梯上,有一个人正走下来。西立姆准备好了他的枪。不一会儿,在洞口阴暗的微光里——外面只有这么一点点光照进这个阴暗的洞里——出现了一个人影。‘你是谁?’西立姆喝道。‘不管你是谁,我命令你不准再往前一步。’‘皇帝万岁!’那个人影说。‘他完全赦免了阿里总督,不但饶了他的性命,而且还赐还了他的财产。’我的母亲发出一声欢叫,紧紧把我抱在她的怀里。‘不要出去!’西立姆看见她要出去,就说,‘你知道我还没有收到那只戒指。’‘你说的对。’我的母亲说。于是她就跪下来,同时把我举向天空,象是希望在为我向上帝祈祷的时候,我好和他挨得更近一些。”
海黛又一次中断她的讲述,她的情绪十分激动,以致于她那苍白的额头上渗出大滴的汗珠;她好象已经窒息得发不出声音来,她的喉咙和嘴唇变得极其焦干枯燥。基督山倒了一点冰水给她,用温和而同时也带有一点命令的口吻说: “坚强一点。”
海黛擦干她的眼泪,继续讲道: “这个时候,由于我们的眼睛习惯了黑暗,已经认出总督派来的那人——他是一位友人。西立姆也认出了他。但那位勇敢的年轻人知道一种责任——就是服从。
‘是谁派你来的? ’他对他说。 ‘是我们的主人阿里·铁贝林派我来的。
’‘如果你是阿里本人派来的,’西立姆喊道,‘你知道你应该有什么东西交给我吗?’‘知道’那位使者说,‘我带来了他的戒指。’说着,他就一手高举过头,亮出那个信物,但相隔得太远了,光线又不足,西立姆从站着的那个地方看过去,辨认不出对方给他看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看不清楚你手里是什么东西,’西立姆说。‘那么,走过来吧,’那个人说,‘要不然,如果你允许的话,我走到你那儿来也可以。’‘这两个建议我都不赞成,’那年轻军人回答,‘把我要看的东西放到有光线的地方,然后你退出去,我过去察看。
’‘这样也好。 ’那个人说。 他把那件信物先是放在西立姆指定的地方,然后退了出去。
“噢,我们的心是跳得多么厉害呀!因为放在那儿的好象真的是一只戒指。可那是不是我父亲的戒指呢?西立姆手里仍然握着那支燃烧着的火绳,向洞口走去,在从洞口透进来的微弱的光线下捡起那件信物。‘很好!’他看了一下那件信物,说‘这是我主公的戒指!
’于是他把火绳抛到地上,用脚踩灭了它。 那位使者发出一声欢呼,连连拍掌。 这个信号一发出,便突然出现了四个高乞特将军手下的士兵,西立姆倒了下去,身上被戳了五个洞。
每一个人都各自捅了他一刀。
他们简直陶醉在他们的暴行里了,他们先是在洞窟里四处搜索,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火种,然后,虽然他们的脸色依然很苍白,恐惧的神色尚未消退,他们却开始把装着金洋的布袋踢来踢去玩耍起来。这时,我母亲把我抱在她的怀里,轻捷地穿越过许许多多只有我们自己才知道的转角曲径,找到一座通往水寨的暗梯。
水寨里的情境混乱得可怕极了。 楼下的房间里挤满了高乞特的兵。 也就是说,都是我们的敌人。
正在我母亲要推开一扇小门的当儿,我们忽然听到总督愤怒的洪亮的声音。母亲把眼睛凑到板壁缝上,我也很幸运地找到一个小孔,使我把房间里经过的情形得以看得清清楚楚。我看到有几个人拿着一份印有金字的东西站在我父亲的前面。
‘你们要怎样? ’我父亲对他们说。 ‘我们要把陛下的圣意告诉你,’他们之中有一个说,‘你见到这份圣旨了吗?
’‘我见到了的。 ’我父亲说。 ‘好,你自己念吧,他要你的头。
’“我父亲发出一阵大笑,那种笑声比威胁更可怕,而笑声未尽,我们就听到两下手枪的响声,这枪声是他发出来的,两个人立刻被打死。卫兵们本来伏在我父亲的身下,这时也跳起来开火,房间里顿时硝烟弥漫。而同时,对方也开了火,子弹呼呼地穿过我们四周的板壁。
噢,总督,我的父亲,在那个时刻看上去是多么高贵呀,他手握弯刀,在弹雨中英勇砍杀,面孔让他敌人的火药熏得乌黑!他把他们吓得那么厉害,甚至在那个时候,他们一见到他也还要转身逃命!‘西立姆!西立姆!’他喊道,‘守火使者,履行你的责任呀!’‘西立姆死了!’一个好象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声音答道:‘你完啦,阿里!’同时,我们听到一阵猛烈的爆击声,我父亲四周的地板都打穿了,土耳其兵从楼下透过地板往上开枪,三四个卫兵倒了下去,尸体上浑身是伤。
“我父亲怒吼起来,他把手指插进子弹打穿的洞里,揭起一整块地板。然而从这个缺口里,马上就射上来二十多发枪弹。冲上来的烟火象是从一座火山的喷火口里冲出来的一样,但立刻就被上面来的天幕吞没了。
在这种种可怕的混乱和骇人的叫喊声中,传来了两声清晰可怕的枪声,接着又传来两声令人心惊肉跳的尖叫。我吓呆了,这两颗子弹使我父亲受了重伤,这个可怕的喊声就是他发出来的。可是,他依然站着,紧紧地抓住一扇窗。我母亲想撞开那扇门,以便和他死到一起,但是门从里面扣住了。他的周围横七竖八地躺着那些卫兵,痛苦地抽搐着,有两三个只受些轻伤,正试图从窗口跳出去逃命。在这危急的关头,整个地板突然塌陷了。我父亲弯下一条腿,就在这个时候,二十只手一齐向他伸过来,拿有长刀、手枪、匕首,二十个人同时攻击一个人,我父亲于是就在这些恶鬼发射出来的一阵烟火中倒下了,正象是地狱在他的脚下裂开了一样。我觉得自己在往地上倒下去,而我的母亲已昏倒了。”
海黛的手臂无力地垂到身边,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同时盼望着伯爵,象是在问他是否已对她的听从命令感到满意。
基督山起身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用希腊语对她说: “镇定一点,我的好孩子,上帝是会惩罚那些叛徒的,想想这个,你就会坚强起来了。”
“这个故事真可怕,伯爵,”
阿尔贝说,他被海黛惨白的脸色吓坏了, “我现在真怪我自己不该提出这么一个残酷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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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没什么!”
基督山说,然后,他用手抚摩着那位年轻女郎的头,继续说: “海黛是非常坚强的,她有时候甚至都以叙述她的不幸来获得安慰。”
“因为,我的老爷,”
海黛热切地说, “我的痛苦使我想到了您对我的恩典。”
阿尔贝好奇地看着她,因为她还没有讲到他最想知道的那些部分上,就是:她怎么成为了伯爵的奴隶。海黛看到两位听者的脸上都有着同样的希望,就叹了一口气,
“我母亲恢复知觉的时候,我们已被带到了那位土耳其将军的面前。‘杀了我吧!’她说,‘但请不要污辱阿里的遗孤。’“‘这种话用不着跟我说。’高乞特说。
“跟谁说呢,那么?’“‘跟你们的新主人说。’“‘他是谁?在哪儿?’“‘他就在这儿。’“于是高乞特就指出一个人,而他就是那个对我父亲的死负罪最大的人。”
海黛用一种含蓄的愤怒的口吻说。
“那么,”
阿尔贝说, “您就成了这个人的财产了吗?”
“不,”
海黛答道,
“他不敢收留我们,于是我们就被卖给了一个君士坦丁堡的奴隶贩子。我们穿过希腊,半死不活地到达了土耳其的都城。城门口围着一群人,他们让开了一条路让我们过去,但突然间,我母亲的眼光看到了那件吸引他们注意的东西,她发出一声尖叫,倒在地上,指着挂在城门口的一个人头,在那个人头下面,写着这样几个字——‘此乃亚尼纳总督阿里·铁贝林的头颅。
’“我痛哭起来,我想把我的母亲扶起来,可她已经死了!我被带到了奴隶市场上,被一个有钱的阿美尼亚人买去。他请了教师教育我,在我十三岁的时候,他把我卖给马穆德苏丹。”
“我就是从他手里把她买来的,”
基督山说, “至于代价,我已经告诉过您了,阿尔贝,就是那块跟我装大麻精的盒子配对的翡翠。”
“噢!您真好,您太伟大了,我的老爷!”
海黛说,拿起伯爵的手吻了一下, “我能够归属这样一位主人,真是万幸极了。”
所见所闻的这一切简直让阿尔贝糊涂了。 “嗨,把您的咖啡喝完吧,”
基督山说, “这一段历史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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