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4-17 , 8482 , 104 , 212
基督山伯爵-下部-16:第七十二章 圣·梅朗夫人-2
“正是。”
“跟一个雅各宾党徒的孙女儿联姻,他不反感吗?”
“幸而我们的内战现在已经结束了,母亲,”
维尔福说。
“他父亲去世的时候,伊皮奈先生还只是一个小孩子,他对诺瓦蒂埃先生知之甚少,瓦朗蒂娜将来和他相处,即使不愉快,也可以无所谓。”
“这门亲事配不配?”
“各方面都配。”
“那个年轻人怎么样?”
“很得大家的赞许。”
“他为人和不和气?”
“他是我所认识的最优秀的年轻人之一。”
在他们谈话期间,瓦朗蒂娜始终保持着沉默。
“嗯,阁下,”
圣·梅朗夫人想了几分钟以后说, “我必须催你赶快办这件婚事,因为我能活的时间很短了。”
“您,夫人?”
“您,亲爱的外婆?”
维尔福先生和瓦朗蒂娜同时惊喊道。
“我知道我在说什么话,”
侯爵夫人继续说, “我必须催你赶快办,这样,在她结婚的时候,虽然没有母亲,至少还有一个外婆来为她祝福。我那可怜的蕾妮只剩下瓦朗蒂娜这条命根了,你是早把她忘掉的了,阁下。”
“啊,夫人,”
维尔福说, “您忘记了我不能让我的孩子没有母亲。”
“继母决不是母亲,阁下。但这不是我们要谈的,我们只谈瓦朗蒂娜的婚事。我们不要去打扰死者吧。”
这些话说得非常急促,她的谈话似乎有点象呓语了。
“这件事一定照您的意见办理,夫人,”
维尔福说, “尤其是您的意见正巧和我一致。伊皮奈先生一到巴黎——” “我亲爱的外婆,”
瓦朗蒂娜插进来说, “应当想一想外公刚去世。您不会愿意我在这样不吉利的时候结婚的吗?”
“我的孩子,”
老太太厉声喊道, “别理会那些陈规俗套,它们只会使优柔寡断的人延迟建立他们的未来生活。我也是在我母亲的灵床前面结婚的,而我并没有因此减少了我的快乐。”
“可是,应该考虑一下死者,夫人!”
维尔福说。
“可是?——永远要‘可是’下去吧!我告诉你,我就要死了,你懂不懂?在死以前,我要看看我的外孙女婿。我要嘱咐他让我的孩子快乐,我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他究竟会不会按我的嘱咐去做,总之,我要认识他,”
老太太带着一种可怕的表情继续说, “如果将来他尽不到他的责任,我就从我的坟墓里爬起来找他!”
“夫人,”
维尔福说, “您得丢开这过于激动的念头,这样想下去是要发疯的。人一死被埋入坟墓以后,就长眠不起了。”
“哦,是的,是的,亲爱的外婆,您定一定心吧。”
瓦朗蒂娜说。
“我告诉你,阁下,你错啦。昨天晚上我睡得可怕极了。我的灵魂似乎已经脱离我的身体,在头顶上飘来荡去。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闭拢了,再也睁不开说来似乎不可能,尤其是你,阁下,我闭着眼睛竟也能看到东西,在你现在站的那个地方,从通到维尔福夫人梳妆室去的那个门的角落里,我看见,静静地进来了一个白色的人影。”
瓦朗蒂娜尖声叫起来。 “这是您发烧的缘故,夫人。”
维尔福说。
“信不信由你,但我知道我所说的的确是真的。我看到一个白色的人影。而且,象是恐怕我单凭一种感官的证明还不够似的,我又听到我的玻璃杯被挪动的声音——就是现在放在桌子上的那一只。”
“噢,亲爱的外婆,那是一个梦。”
“那不是做梦,因为我还伸手出去拉铃呢,但当我要拉铃的时候,那个影子不见了。接着我的婢女就拿着一盏灯进来。”
“她没有看到什么吗?”
“鬼只有应该看见它们的人才看得到。那是我丈夫的灵魂!如果我丈夫的灵魂可以到我这里来,为什么我的灵魂不能出来保护我的外孙女儿呢?据我看,这关系似乎更直接。”
“哦,夫人,”
维尔福不禁大为感动地说, “别去想那些伤心事了,您还要快乐地和我们一起生活。我们会永远爱你,尊敬您,我们会让您忘记” “不,不,不!”
侯爵夫人说。 “伊皮奈先生什么时候到?”
“随时会到,我们正在等他呢。”
“很好。他一到,马上通知我。我们必须赶紧给我去请一位公证人来,以便把我们的财产全部转到瓦朗蒂娜名下。”
“哦,外婆!”
瓦朗蒂娜把她的嘴唇贴到她外祖母滚烫的额头上,不安地说, “您是吓死我吗?”
上帝啊,您在发烧,我们必须去找的不是公证人,而是医生!”
“医生!”
她耸耸肩说, “我没有病,我只是口渴。”
“您要喝什么,亲爱的外婆?”
“跟平常一样,喝杯子汁,我的杯子就在桌子上。拿给我,瓦朗蒂娜。”
瓦朗蒂娜把橙汁倒在桌子上的玻璃杯里,拿给她的外祖母,心里有点害怕,因为鬼碰过这只杯子。侯爵夫人一口就把橙汁喝干,然后在枕头上辗转反侧,反复地喊道: “公证人!公证人!”
维尔福先生走了,瓦朗蒂娜坐在外祖母的床边。那个可怜的孩子说她的外祖母需要医生,但看来她自己也很需要。她的脸颊绯红,呼吸短促而困难,脉搏跳得非常快。
可怜的姑娘心想,要是马西米兰知道圣·梅朗夫人非但不是他的盟友,而且无意之中几乎也成了一个敌人,那时他会有多么失望。她不止一次想把一切都告诉她的外祖母,而且要是马西米兰·莫雷尔的名字是叫阿尔贝·马尔塞夫或夏多·勒诺的话,她早就毫不犹豫;但莫雷尔只是平民出身,而瓦朗蒂娜知道他那心高气傲的圣·梅朗侯爵夫人是多么鄙视一切平民出身的人。
每当她要把她的秘密吐露出来的时候,就想到这不过是一种徒然的举动,便又伤心地把它抑制了下去,因为这个秘密一旦被她的父母发觉以后,就一切都完了。
两个钟头就这样过去了。圣·梅朗夫人昏昏沉沉地睡着,公证人已到了。通报的声音虽然极轻,圣·梅朗夫人却立刻抬起头来。 “公证人吗?”
她喊道, “让他进来!”
公证人本来就在门口,立刻走进来。 “你去吧,瓦朗蒂娜,”
圣·梅朗夫人说, “让我和这位先生谈一谈。”
“但是,外婆——” “去吧!去!”
那年轻姑娘吻了吻她的外祖母,用手帕擦着眼睛走了出去。她在房门口遇到维尔福先生的贴身男仆,男仆告诉她医生已在客厅里等着了。瓦朗蒂娜立刻跑下去。那个医生跟她家是世交,也是当代名医,非常喜欢瓦朗蒂娜,当年他是看着瓦朗蒂娜降临这个人世的。他自己也有一个年龄和她相仿佛的女儿,他的妻子是患肺病死的,因此他终生都在不断地为女儿担心。
“哦,”
瓦朗蒂娜说, “我们等您等得急死了,亲爱的阿夫里尼先生。但先告诉我,梅蒂兰和安妥妮蒂可好吗?”
梅蒂兰是阿夫里尼先生的女儿,安妥妮蒂是他的侄女。阿夫里尼先生忧郁笑了一下。 “安妥妮蒂很好,”
他说, “梅蒂兰也还算好。但你派人叫我来,我的好孩子,难道你的爸爸或维尔福夫人病了吗?至于你,心头的烦恼是明摆着的,但除了劝你不要太胡思乱想以外,我看你并不需要我的什么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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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朗蒂娜的脸涨得通红。阿夫里尼的医道几乎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因为她是一位主张治病先治心的医生。 “不,”
她答道, “是我那可怜的外祖母。我们所遭遇的不幸想必您已经知道了。”
“一无所知。”
阿夫里尼医生说。
“唉!”
瓦朗蒂娜忍着眼泪说, “我的外祖父死啦。”
“圣·梅朗先生?”
“是的。”
“突然死的?”
“暴发性中风。”
“中风?”
医生重复说。
“是的。我那可怜的外婆从来没有和外公离开过,她幻想他已经来叫她了,以为她一定得去跟他在一起。噢,阿夫里尼医生,我求求您,想办法救救她。”
“她在哪儿?”
“在她的房间里,跟公证人在谈话呢。”
“诺瓦蒂埃先生呢?”
“还是老样子,他的神志十分清楚,但还是不能动,不能讲话。”
“他还是照样爱你吗,我的好孩子?”
“是的,”
瓦朗蒂娜说, “他非常喜欢我。”
“谁能不爱你呢?”
瓦朗蒂娜忧郁地微笑了一下。
“你外婆情况怎么样?”
“处于一种奇特的兴奋状态,睡的时候昏昏沉沉,不正常。她今天早上硬说在睡觉的时候她的灵魂已经脱离身体,在她的头顶上盘旋,她自己竟能看得到,好象是神经错乱了。她看见一个鬼走进房间里来,甚至还听到鬼碰她的玻璃杯的声音。”
“这就怪了,”
医生说, “我以前不知道圣·梅朗夫人有这种幻觉症。”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
瓦朗蒂娜说, “今天早上她把我吓坏了,我简直以为她疯了。我父亲您知道,向来很坚强。可是他似乎也吓呆了。”
“我们去看看吧,”
医生说, “你讲给我听的那些事情我也觉得非常奇怪。”
这时公证人下来了,瓦朗蒂娜知道她外祖母现在是自己呆在房间里。 “请上楼去吧。”
她对医生说。
“你呢?”
“噢,我不敢上去她不许我派人去找您,而且,正如您所说的,我自己心里也乱得很,有点发烧,很不舒服。我要到花园里去转一转,定定神。”
医生握了握瓦朗蒂娜的手。上楼去看她的外祖母了,而瓦朗蒂娜则走下台阶。至于她喜欢是在花园的哪一部分散步自然不必再说了。
平时,她总在房子周围的花坛间逗留一会儿,折一朵玫瑰花插在胸前或发鬓上,然后折入那条通到后门去的幽暗的走道。瓦朗蒂娜照常在花丛间走了一会儿,但并没有摘花。虽然她还来得及把自己打扮成居丧的样子,可是她内心的哀痛,使她感到作这种朴素的装饰,也是不应该的。
她转身沿着那条小径走去。 正当她往前走的时候,她好象听到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她吃惊地停住脚步。那声音就更清晰地传入她的耳际,她听出那是马西米兰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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