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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外史-68: 第四十九回 翰林高谈龙虎榜 中书冒占凤凰池
话说武正字那日回家,正要回拜邓质夫,外面传进一副请帖,说: “翰林院高老爷家请即日去陪客。”
武正字对来人说道: “我去回拜了一个客,即刻就来。你先回复老爷去罢。”
家人道: “家老爷多拜上老爷。请的是浙江一位万老爷,是家老爷从前拜盟的弟兄。就是请老爷同迟老爷会会。此外就是家老爷亲家秦老爷。”
武正字听见有迟衡山,也就勉强应允了。回拜了邓质夫,彼此不相值。午后高府来邀了两次,武正字才去。高翰林接着,会过了。书房里走出施御史、秦中书来,也会过了。才吃着茶,迟衡山也到了。高翰林又叫管家去催万老爷,因对施御史道: “这万敝友是浙江一个最有用的人,一笔的好字。二十年前,学生做秀才的时候,在扬州会着他。他那时也是个秀才,他的举动就有些不同。那时盐务的诸公都不敢轻慢他,他比学生在那边更觉的得意些。自从学生进京后,彼此就疏失了。前日他从京师回来,说己由序班授了中书,将来就是秦亲家的同衙门了。”
秦中书笑道: “我的同事,为甚要亲翁做东道?明日乞到我家去。”
说着,万中书已经到门,传了帖。高翰林拱手立在厅前滴水下,叫管家请轿,开了门。万中书从门外下了轿,急趋上前,拜揖叙坐,说道: “蒙老先生见召,实不敢当。小弟二十年别怀,也要借尊酒一叙。但不知老先生今日可还另有外客?”
高翰林道: “今日并无外客,就是侍御施老先生同敝亲家秦中翰。还有此处两位学中朋友:一位姓武,一位姓迟。现在西厅上坐着哩。”
万中书便道: “请会。”
管家去请,四位客都过正厅来,会过。施御史道: “高老先生相招奉陪老先生。”
万中书道: “小弟二十年前,在扬州得见高老先生,那时高老先生还未曾高发,那一段非凡气魄,小弟便知道后来必是朝廷的柱石。自高老先生发解之后,小弟奔走四方,却不曾到京师一晤。去年小弟到京,不料高老先生却又养望在家了。所以昨在扬州几个敝相知处有事,只得绕道来聚会一番。天幸又得接老先生同诸位先生的教。”
秦中书道: “老先生贵班甚时补得着?出京来却是为何?”
万中书道: “中书的班次,进士是一途,监生是一途。学生是就的办事职衔,将来终身都脱不得这两个字。要想加到翰林学士,料想是不能了。近来所以得缺甚难。”
秦中书道: “就了不做官,这就不如不就了。”
万中书丢了这边,便向武正字、迟衡山道: “二位先生高才久屈,将来定是大器晚成的。就是小弟这就职的事,原算不得,始终还要从科甲出身。”
迟衡山道: “弟辈碌碌,怎比老先生大才!”
武正字道: “高老先生原是老先生
同盟,将来自是难兄难弟可知。”
说着,小厮来禀道: “请诸位老爷西厅用饭。”
高翰林道: “先用了便饭,好慢慢的谈谈。”
众人到西厅饭毕,高翰林叫管家开了花园门,请诸位老爷看看。众人从西厅右首一个月门内进去,另有一道长粉墙,墙角一个小门进去,便是一带走廊,从走廊转东首,下石子阶,便是一方兰圃。这时天气温和,兰花正放。前面石山、石屏,都是人工堆就的。山上有小亭,可以容三四人。屏旁置磁墩两个,屏后有竹子百十竿。竹子后面映着些矮矮的朱红栏干,里边围着些未开的芍药。高翰林同万中书携着手,悄悄的讲话,直到亭子上去了。施御史同着秦中书,就随便在石屏下闲坐。迟衡山同武正字,信步从竹子里面走到芍药栏边。迟衡山对武书道: “园子到也还洁净,只是少些树木。”
武正字道: “这是前人说过的:亭沼譬如爵位,时来则有之;树木譬如名节,非素修弗能成。”
说着,只见高翰林同万中书从亭子里走下来,说道: “去年在庄濯江家看见武先生的《红芍药》诗,如今又是开芍药的时候了。”
当下主客六人,闲步了一回,从新到西厅上坐下。管家叫茶上点上一巡攒茶。迟衡山问万中书道: “老先生贵省有个敝友,他是处州人,不知老先生可曾会过?”
万中书道: “处州最有名的,不过是马纯上先生;其余在学的朋友也还认得几个,但不知令友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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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衡山道: “正是这马纯上先生。”
万中书道: “马二哥是我同盟的弟兄,怎么不认得。他如今进京去了。他进了京,一定是就得手的。”
武书忙问道: “他至今不曾中举,他为甚么进京?”
万中书道: “学道三年任满,保题了他的优行。这一进京,倒是个功名的快捷方式,所以晓得他就得手的。”
施御史在旁道: “这些异路功名,弄来弄去,始终有限。有操守的,到底要从科甲出身。”
迟衡山道: “上年他来敝地,小弟看他着实在举业上讲究的,不想这些年还是个秀才出身。可见这举业二字,原是个无凭的。”
高翰林道: “迟先生,你这话就差了。我朝二百年来,只有这一桩事是丝毫不走的。摩元得元,摩魁得魁。那马纯上讲的举业,只算得些门面话,其实,此中的奥妙,他全然不知。他就做三百年的秀才,考二百个案首,进了大场总是没用的。”
武正字道: “难道大场里同学道是两样看法不成?”
高翰林道: “怎么不是两样!凡学道考得起的,是大场里再也不会中的。所以小弟未曾侥幸之先,只一心去揣摩大场。学道那里,时常考个三等也罢了!”
万中书道: “老先生的元作,敝省的人,个个都揣摩烂了。”
高翰林道: “老先生,‘揣摩’二字,就是这举业的金针了。小弟乡试的那三篇拙作,没有一句话是杜撰,字字都是有来历的。所以才得侥幸。若是不知道揣摩,就是圣人也是不中的。那马先生讲了半生,讲的都是些不中的举业。他要晓得‘揣摩’二字,如今也不知做到甚么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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