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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外史-29: 第二十九回 诸葛佑僧寮遇友 杜慎卿江郡纳姬-2
季恬逸方才想起是前日带信来的鲍老爹,因向二位先生道: “这位老爹就是苇萧的姑岳。”
因问: “老爹在这里为甚么?”
鲍廷玺大笑道: “季相公,你原来不晓得。我是杜府太老爷累代的门下,我父子两个受太老爷多少恩惠,如今十七老爷到了,我怎敢不来问安?”
杜慎卿道: “不必说这闲话,且叫人拿上酒来。”
当下鲍廷玺同小子拾桌子。杜慎卿道: “我今日把这些俗品都捐了,只是江南时鱼、樱、笋下酒之物,与先生们挥麈清谈。”
当下摆上来,果然是清清疏疏的几个盘子。买的是永宁坊上好的橘酒,斟上酒来。杜慎卿极大的酒量,不甚吃菜;当下举箸让众人吃菜,他只拣了几片笋和几个樱桃下酒。传杯换盏,吃到午后,杜慎卿叫取点心来,便是猪油饺饵,鸭子肉包的烧卖,鹅油酥,软香糕,每样一盘拿上来。众人吃了,又是雨水煨的六安毛尖茶,每人一碗。
杜慎卿自己只吃了一片软香糕和一碗茶,便叫收下去了,再斟上酒来。萧金铉道: “今日对名花,聚良朋,不可无诗。我们即席分韵,何如?”
杜慎卿笑道: “先生,这是而今诗社里的故套。小第看来,觉得雅的这样俗,还是清谈为妙。”
说着,把眼看了鲍廷玺一眼。鲍廷玺笑道: “还是门下效劳。”
便走进房去,拿出一只笛子来,去了锦套,坐在席上,鸣鸣咽咽,将笛子吹着;一个小小子走到鲍廷玺身边站着,拍着手,唱李太白《清平调》。真乃穿云裂石之声,引商刻羽之奏。三人停杯细听。杜慎卿又自饮了几杯。吃到月上时分,照耀得牡丹花色越发精神,又有一树大绣球,好像一堆白雪。
三个人不觉的手舞足蹈起来。 杜慎卿也颓然醉了。 只见老和尚慢慢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锦盒子,打开来,里面拿出一串祁门小炮樟,口里说道: “贫僧来替老爷醒酒。”
就在席上点着,熚熚烞烞响起来。杜慎卿坐在椅子上大笑。和尚去了,那硝黄的烟气还缭绕酒席左右。三人也醉了,站起来,把脚不住,告辞要去。杜慎卿笑道: “小弟醉了,恕不能奉送。鲍师父,你替我送三位老爷出去。你回来在我这里住。”
鲍廷玺拿着烛台,送了三位出来,关门进去。三人回到下处,恍惚如在梦中。次日,卖纸的客人来要钱,这里没有,吵闹了一回;随即就是聚升楼来讨酒帐,诸葛天申称了两把银子给他收着再算。三人商议要回杜慎卿的席,算计寓处不能备办,只得拉他到聚升楼坐坐。
又过了一两日,天气甚好,三人在寓处吃了早点心,走到杜慎卿那里去。走进门,只见一个大脚婆娘同他家一个大小子坐在一个板凳上说话。那小子见是三位,便站起来。季恬逸拉着他问道: “这是甚么人?”
那小子道: “做媒的沈大脚。”
季恬逸道: “他来做甚么?”
那小子道: “有些别的事。”
三人心里就明白,想是他要娶小,就不再问。走进去,只见杜慎卿正在廊下闲步,见三人来,请进坐下。小小子拿茶来吃了。诸葛天申道: “今日天气甚好,我们来约先生寺外顽顽。”
杜慎卿带着这小小子同三人步出来,被他三人拉到聚升楼酒馆里。杜慎卿不能推辞,只得坐下。季恬逸见他不吃大荤,点了一卖板鸭、一卖鱼、一卖猪肚、一卖杂脍,拿上酒来。
吃了两杯酒,众人奉他吃菜,杜慎卿勉强吃了一块板鸭,登时就呕吐起来。众人不好意思。因天气尚早,不大用酒,搬上饭来。杜慎卿拿茶来泡了一碗饭,吃了一会,还吃不完,递与那小小子拿下去吃了。当下三人把那酒和饭都吃完了,下楼会帐。萧金铉道: “慎卿兄,我们还到雨花台岗儿上走走。”
杜慎卿道: “这最有趣。”
一同步上岗子,在各庙宇里见方、景诸公的祠甚是巍峨。又走到山顶上,望着城内万家烟火,那长江如一条白练,琉璃塔金壁辉煌,照人眼目。杜慎卿到了亭子跟前,太阳地里看见自己的影子,徘徊了大半日。大家藉草就坐在地下。诸葛天申见远远的一座小碑,跑去看,看了回来,坐下说道: “那碑上刻的是‘夷十族处’。”
杜慎卿道: “列位先生,这‘夷十族’的话是没有的。汉法最重,‘夷三族’,是父党、母党、妻党。这方正学所说的九族,乃是高、曾、祖、考、子、孙、曾、元;只是一族。母党、妻党还不曾及,那里诛的到门生上?况且永乐皇帝也不如此惨毒。本朝若不是永乐振作一番,信着建文软弱,久已弄成个齐梁世界了!”
萧金铉道: “先生,据你说,方先生何如?”
杜慎卿道: “方先生迂而无当。天下多少大事,讲那皋门、雉门怎么?这人朝服斩于市,不为冤枉的!”
坐了半日,日色已经西斜,只见两个挑粪桶的,挑了两担空桶,歇在山上。这一个拍那一个肩头道: “兄弟,今日的货已经卖完了!我和你到永宁泉吃一壶水,回来再到雨花台看看落照!”
杜慎卿笑道: “真乃菜佣酒保,都有六朝烟水气。一点也不差!”
当下下了岗子回来。进了寺门,诸葛天申道: “且到我们下处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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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慎卿道: “也好。”
一同来到下处。才进了门,只见季苇萧坐在里面。季恬逸一见了,欢喜道: “苇兄!你来了?”
季苇萧道: “恬逸兄,我在刻字店里找问,知道你搬在这里。”
便问: “此三位先生尊姓?”
季恬逸道: “此位是盱眙诸葛天申先生。此位就是我们同乡萧金铉先生,你难道不认得?”
季苇萧道: “先生是住在北门的?”
萧金铉道: “正是。”
季苇萧道: “此位先生?”
季恬逸道: “这位先生,说出来你更欢喜哩。他是天长杜宗伯公公孙杜十七先生讳倩、字慎卿的。你可知道他么?”
季苇萧惊道: “就是去岁宗师考取贵府二十七州县的诗赋首卷杜先生?小弟渴想久了!今日才得见面!”
倒身拜下去。杜慎卿陪他磕了头起来。众位多见过了礼,正待坐下,只听得一个人笑着吆喝了进来,说道: “各位老爷今日吃酒过夜!”
季苇萧举眼一看,原来就是他姑丈人;忙问道: “姑老爷,你怎么也来在这里?”
鲍廷玺道: “这是我家十七老爷,我是他门下人,怎么不来?姑爷,你原来也是好相与?”
萧金铉道: “真是‘眼前一笑皆知己,不是区区陌路人’。”
一齐坐下。季苇萧道: “小弟虽年少,浪游江湖,阅人多矣,从不曾见先生珠辉玉映。真乃天上仙班!今对着先生,小弟亦是神仙中人了。”
杜慎卿道: “小弟得会先生,也如成连先生刺船海上,令我移情!”
只因这一番,有分教:
风流高会,江南又见奇踪;卓荦英姿,海内都传雅韵。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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