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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外史-42: 第三十六回 常熟县真儒降生 泰伯祠名贤主祭-2
只见人丛里走出一个矮小人,走过来答道: “门生便是武书。”
虞博士道: “在京师久仰年兄克敦孝行,又有大才。”
从新同他见了礼,请众位坐下。武书道: “老师文章山斗,门生辈今日得沾化雨,实为侥幸。”
虞博士道: “弟初到此间,凡事俱望指教。年兄在监几年了?”
武书道: “不瞒老师说,门主少孤,奉事母亲,在乡下住。只身一人,又无弟兄,衣服饮食,都是门主自己整理。所有先母在日,并不能读书应考。及不幸先母见背,一切丧葬大事,都亏了天长杜少卿先生相助。门生便随着少卿学诗。”
虞博士道: “杜少卿先生向日弟曾在尤资深案头见过他的诗集,果是奇才。少卿就在这里么?”
武书道: “他现住在利涉桥河房里。”
虞博士道: “还有一位庄绍光先生,天子赐他元武湖的,他在湖中住着么?”
武书道: “他就住在湖里。他却轻易不会人。”
虞博士道: “我明日就去求见他。”
武书道: “门生并不会作八股文章,因是后来穷之无奈,求个馆也没得做。没奈何,只得寻两篇念念,也学做两篇,随便去考,就进了学。后来这几位宗师,不知怎的,看见门生这个名字,就要取做一等第一,补了廪。
门生那文章,其实不好。 屡次考诗赋,总是一等第一。 前次一位宗师合考八学门生,又是八学的一等第一,所以送进监里来。
门生觉得自己时文到底不在行。”
虞博士道: “我也不耐烦做时文。”
武书道: “所以门生不拿时文来请教。平日考的诗赋,还有所作的《古文易解》,以
及各样的杂说,写齐了来请教老师。”
虞博士道: “足见年兄才名,令人心服。若有诗赋古文更好了,容日细细捧读。令堂可曾旌表过了么?”
武书道: “先母是合例的。门生因家寒,一切衙门使费无出,所以迟至今日。门生实是有罪。”
虞博士道: “这个如何迟得?”
便叫人取了笔砚来,说道: “年兄,你便写起一张呈子节略来。”
即传书办到面前,吩咐道: “这武相公老太太节孝的事,你作速办妥了,以便备文申详。上房使用,都是我这里出。”
书办应诺下去。武书叩谢老师。众人多替武书谢了,辞别出去。虞博士送了回来。
次日,便往元武湖去拜庄征君,庄征君不曾会。虞博士便到河房去拜杜少卿,杜少卿会着。说起当初杜府殿元公在常熟过,曾收虞博士的祖父为门生。殿元乃少卿曾祖,所以少卿称虞博士为世叔。彼此谈了些往事。虞博士又说起仰慕庄征君,今日无缘,不曾会着。杜少卿道: “他不知道,小侄和他说去。”
虞博士告别去了。
次日,杜少卿走到元武湖,寻着了庄征君,问道: “昨日虞博士来拜,先生怎么不会他?”
庄征君笑道: “我因谢绝了这些冠盖,他虽是小官,也懒和他相见。”
杜少卿道: “这人大是不同,不但无学博气,尤其无进士气。他襟怀冲淡,上而伯夷、柳下惠,下而陶靖节一流人物。你会见他便知。”
庄征君听了,便去回拜。两人一见如故。虞博士爱庄征君的恬适;庄征君爱虞博士的浑雅。两人结为性命之交。
又过了半年,虞博士要替公子毕姻。这公子所聘就是祁太公的孙女,本是虞博士的弟子,后来连为亲家,以报祁太公相爱之意。祁府送了女儿到署完姻,又赔了一个丫头来。自此,孺人才得有使女听用。喜事已毕,虞博士把这使女就配了姓严的管家。管家拿进十两银子来交使女的身价。虞博士道: “你也要备些床帐衣服。这十两银子,就算我与你的,你拿去备办罢。”
严管家磕头谢了下去。
转眼新春二月,虞博士去年到任后,自己亲手栽的一树红梅花,今已开了几枝。虞博士欢喜。叫家人备了一席酒,请了杜少卿来,在梅花下坐,说道: “少卿,春光已见几分,不知十里江梅,如何光景。几时我和你携樽去探望一回。”
杜少卿道: “小侄正有此意,要约老叔同庄绍光兄作竟日之游。”
说着,又走进两个人来。这两人就在国子监门口住,一个姓储,叫做储信;一个姓伊,叫做伊昭。是积年相与学博的。虞博士见二人走了进来,同他见礼让坐。那二人不僭杜少卿的坐。坐下,摆上酒来,吃了两杯。储信道: “荒春头上,老师该做个生日,收他几分礼,过春天。”
伊昭道: “禀明过老师,门生就出单去传。”
虞博士道: “我生日是八月,此时如何做得?”
伊昭道: “这个不妨。二月做了,八月可以又做。”
虞博士道: “岂有此理!这就是笑话了!二位且请吃酒。”
杜少卿也笑了。虞博士道: “少卿,有一句话和你商议。前日中山王府里,说他家有个烈女,托我作一篇碑文,折了个杯缎表礼银八十两在此。我转托了你。你把这银子拿去作看花买酒之资。”
杜少卿道: “这文难道老叔不会作?为甚转托我?”
虞博士笑道: “我那里如你的才情?你拿去做做。”
因在袖里拿出一个节略来递与杜少卿,叫家人把那两封银子交与杜老爷家人带去。家人拿了银子出来;又禀道: “汤相公来了。”
虞博士道: “请到这里来坐。”
家人把银子递与杜家小厮去;进去了。虞博士道: “这来的是我一个表侄。我到南京的时候,把几间房子托他住着,他所以来看看我。
说着,汤相公走了进来,作揖坐下。说了一会闲话,便说道: “表叔那房子,我因这半年没有钱用,是我拆卖了。”
虞博士道: “怪不得你。今年没有生意,家里也要吃用,没奈何卖了,又老远的路来告诉我做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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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相公道: “我拆了房子,就没处住,所以来同表叔商量,借些银子去当几间屋住。”
虞博士又点头道: “是了,你卖了就没处住。我这里恰好还有三四十两银子,明日与你拿去典几间屋住也好。”
汤相公就不言语了。杜少卿吃完了酒,告别了去。那两人还坐着,虞博士进来陪他。伊昭问道: “老师与杜少卿是甚么的相与?”
虞博士道: “他是我们世交,是个极有才情的。”
伊昭道: “门生也不好说。南京人都知道他本来是个有钱的人,而今弄穷了,在南京躲着。专好扯谎骗钱。他最没有品行!”
虞博士道: “他有甚么没品行?”
伊昭道: “他时常同乃眷上酒馆吃酒,所以人都笑他。”
虞博士道: “这正是他风流文雅处,俗人怎么得知?”
储信道: “这也罢了;到是老师下次有甚么有钱的诗文,不要寻他做。他是个不应考的人,做出来的东西,好也有限,恐怕坏了老师的名。我们这监里有多少考的起来的朋友,老师托他们做,又不要钱,又好。”
虞博士正色道: “这倒不然。他的才名,是人人知道的,做出来的诗文,人无有不服。每常人在我这里托他做诗,我还沾他的光。就如今日这银子是一百两,我还留下二十两给我表侄。”
两人不言语了,辞别出去。
次早,应天府送下一个监生来,犯了赌博,来讨收管。门斗和衙役把那监生看守在门房里,进来禀过,问: “老爷,将他锁在那里?”
虞博士道: “你且请他进来。”
那监生姓端,是个乡里人;走进来,两眼垂泪,双膝跪下,诉说这些冤枉的事。虞博士道: “我知道了。”
当下把他留在书房里,每日同他一桌吃饭,又拿出行李与他睡觉。次日,到府尹面前替他辩明白了这些冤枉的事,将那监生释放。那监主叩谢,说道: “门生虽粉身碎骨,也难报老师的恩。”
虞博士道: “这有甚么要紧?你既然冤枉,我原该替你辩白。”
那监生道: “辩白固然是老师的大恩,只是门生初来收管时,心中疑惑,不知老师怎样处置,门斗怎样要钱,把门生关到甚么地方受罪。怎想老师把门生待作上客。门生不是来收管,竟是来享了两日的福!这个恩典,叫门生怎么感激的尽!”
虞博士道: “你打了这些日子的官事,作速回家看看罢,不必多讲闲话。”
那监生辞别去了。
又过了几日,门上传进一副大红连名全帖,上写道: “晚生迟均、马静、季萑、蘧来旬;门生武书、余夔;世侄杜仪同顿首拜”。虞博士看了道:“这是甚么缘故?”
慌忙出去会这些人。只因这一番,有分教:
先圣祠内,共观大礼之光;国子监中,同仰斯文之主。
毕竟这几个人来做甚么,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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