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1-30 , 6044 , 896 , 202
天龙八部-6:四 崖高人远-8
木婉清被南海鳄神抓住背心,在高崖上向下溜去,只见他左掌贴住崖壁,每当下溜之势过快,两人的身子便会微微一顿,想是他以掌力阻住下溜。此时木婉清别说无力反抗,纵是有力,也决不敢身在半空而稍有挣扎。到得后来,她索性闭上了眼,过了一会,身子突然向上一弹,已然着地。
南海鳄神丝毫没有耽搁,着地即行。 他是中等个子,木婉清在女子之中算是长挑身材,两人倘若并肩而立,差不多齐头,但南海鳄神抬臂将她提起,如举婴儿,竟似丝毫不费力气。
他在乱石嶙峋、水气蒙蒙的谷底纵跃向前,片刻间便已穿过谷底,到了山谷彼端。大声说道: “你是我徒儿的老婆,暂且不来难为于你。这小子若不来拜我为师,嘿嘿,那时他不是我徒儿,你也不是我徒儿的老婆了。南海鳄神见了美貌的娘儿们,向来先奸后杀,那是决不客气的。”
木婉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战,说道: “我丈夫不会武功,在那高崖顶上如何下来?他念我心切,势必舍命前来拜你为师,一个失足,便跌得粉身碎骨,那时你便没徒儿了。这般像得你十足的人才,你一生一世再也找不到了。”
南海鳄神点头道: “这话倒也有理。我没想到这小子不会下山。”
突然间长啸一声。
过不多时,山坡边转出两名黄袍汉子来,躬身向南海鳄神行礼。南海鳄神大声道: “到那边高崖顶上,瞧着那小子。他如肯来拜我为师,立刻背他来见我。他要是不肯,就跟他耗着,可别伤了他。那是老子拣定了的徒儿,千万不可让他拜别人为师。”
那两名汉子应道: “是!”
南海鳄神一吩咐完毕,提着木婉清又走。木婉清心下略慰,情知段誉到来之前,自己当无危险,只是这郎君执拗无比,要他拜南海鳄神这等凶残之人为师,只怕宁死不屈,又想: “他对我似乎颇有侠义心肠,却无夫妻情意,未必肯为了我而作此恶人门徒。唉,只盼他平安无恙,别从崖上摔下来才好。又不知他肚子痛得怎样了?”
她心头思潮起伏,南海鳄神已提着她上了山峰。这人的内力当真充沛悠长,上山后也不休憩,足不停步的便即下山,接连翻过四个山头,才到了四周群山中的最高峰上。
他放下木婉清,拉开裤子,便对着一株大树撒尿。木婉清心想此人粗鄙无礼之极,急忙转身走开,取出面幕,罩在脸上,心想自己容貌娇美,如果给他多瞧上几眼,只怕他兽性大发,甚么师父门徒全都不顾了,当下坐在一块大岩石旁,闭目养神。
南海鳄神撒完尿后拉好裤子,走到她身前,说道: “你罩上面幕,那就很好,否则给我多看上一会儿,只怕大大不妥。”
木婉清心想: “你倒也有几分自知之明。”
南海鳄神道: “你怎么不说话?又闭上了眼假装睡着,你瞧不起我,是不是?”
木婉清摇摇头,睁开眼来,说道: “岳老前辈,你的名字叫作甚么?日后我丈夫做了你徒儿,我须得知道你名字才是。”
南海鳄神道: “我叫岳……岳……他奶奶的,我的名字是我爸爸给取的,名字不好听。我爸爸没做一件好事,简直是狗屁王八蛋!”
木婉清险些笑出声来,心道: “你爸爸是狗屁王八蛋,你自己是甚么?连自己爸爸也骂,真是枉称为人了。”
但随即想起自己也不知道父亲是谁,师父只说他是个负心汉子,只怕比南海鳄神也好不了多少,心下又是黯然神伤。
只见他向东走几步,又向西走几步,没片刻儿安静,木婉清只瞧得心烦意乱,又闭上了眼,但脚步声仍是响个不停,说道: “你刚才上山下山,却不累么?干么不坐下来歇歇?”
南海鳄神喝道: “你别多管闲事!老子就是不爱坐。”
木婉清只好不去理他,随即又想起了段誉,心中只觉一阵甜蜜,一阵凄凉。
突然间半空中飘来有如游丝般的轻轻哭声,声音甚是凄婉,隐隐约约似乎是个女子在哭叫: “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南海鳄神 “呸”的一声,在地下吐了口痰,说道:“哭丧的来啦!”
提高声音叫道: “哭甚么丧?老子在这儿等得久了。”
那声音仍是若有若无的叫道: “我的儿啊,为娘的想得你好苦啊!”
木婉清奇道: “是你妈妈来了吗?”
南海鳄神怒道: “甚么我的妈妈?胡说八道!这婆娘‘无恶不作’叶二娘,‘四大恶人’之一。她这个‘恶’字排在第二。总有一日,我这‘凶神恶煞’的外号要跟她对掉过来。”
木婉清恍然大悟: “原来外号中那‘恶’字排在第二的,便是天下第二恶人。”
问道: “那么第一恶人的外号叫甚么?第四的又叫甚么?”
南海鳄神狠霸霸的道: “你少问几句成不成?老子不爱跟你说。”
忽然一个女子声音幽幽说道: “老大叫‘恶贯满盈’,老四叫‘穷凶极恶’。”
木婉清哪想得到这叶二娘说到便到,悄没声的已欺上峰来,不由得吃了一惊,忙转头往她看去。只见她身披一袭淡青色长衫,满头长发,约莫四十来岁年纪,相貌颇为娟秀,但两边面颊上各有三条殷红血痕,自眼底直划到下颊,似乎刚被人用手抓破一般。她手中抱着个两三岁大的男孩,肥头胖脑的甚是可爱。
木婉清本想这 “无恶不作”叶二娘既排名在“凶神恶煞”南海鳄神之上,必定是个狠恶可怖之极的人物,哪知居然颇有姿色,不由得又向她瞧了几眼。叶二娘向她嫣然一笑,木婉清全身一颤,只觉她这笑容之中似乎隐藏着无穷愁苦、无限伤心,自己忍不住便要流泪,忙转过了头不敢看她。
南海鳄神道: “三妹,老大、老四他们怎么还不来?”
叶二娘幽幽的道: “瞧你这副鼻青目肿的模样,早就给老大狠狠揍过一顿了,居然还老起脸皮,假装问老大为甚么还不来。你明明是老三,一心一意要爬过我的头去。你再叫一声三妹,做姊姊可不跟你客气了。”
南海鳄神怒道: “不客气便不客气,你是不是想打上一架?”
叶二娘淡淡一笑,说道: “你要打架,随时奉陪。”
她手中抱着的小儿忽然哭叫: “妈妈,妈妈,我要妈妈!”
叶二娘拍着他哄道: “乖孩子,我是你妈妈。”
那小儿越哭越响,叫道: “我要妈妈,我要妈妈,你不是我妈妈。”
叶二娘轻轻摇晃他身子,唱起儿歌来: “摇摇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
那小儿仍是哭叫不休。
南海鳄神听得甚是烦躁,喝道: “你哄甚么?要弄死他,乘早弄死了罢。”
叶二娘脸上笑眯眯地,不停口的唱歌: “……糖一包,果一包,吃了还要留一包。”
木婉清只听得毛骨悚然,越想越怕。听南海鳄神之言,叶二娘竟是要弄死小儿,不由得又是愤怒,又是害怕,听着叶二娘不断哄那小儿: “乖宝宝,妈妈拍乖宝,乖宝快睡觉。”
语气中充满了慈爱,心想南海鳄神之言未必是真。
南海鳄神怒道: “你每天要害死一个婴儿,却这般装腔作势,真是不要脸之至!”
叶二娘柔声道: “你别大声吆喝,吓惊了我的乖孩儿。”
南海鳄神猛地伸手,疾向那小儿抓去,想抓过来摔死了,免得他啼哭不休,乱人心意。哪知他出手极快,叶二娘却比她更快,身如鬼魅般一转,南海鳄神这一抓便落了空。叶二娘嗲声嗲气的道: “啊哟,三弟,你平白无端的欺侮我孩儿作甚?”
南海鳄神喝道: “我要摔死这小鬼。”
叶二娘柔声哄那小儿道: “心肝宝贝,乖孩儿,妈妈疼你惜你,别怕这个丑八怪三叔,他斗不过你妈。你白白胖胖的,多么有趣,妈妈要玩到你晚上,这才弄死你,这会儿可还舍不得。”
木婉清听了这几句,忍不住要作呕,心想: “叶二娘确应排名在南海鳄神之上。这岳老三注定了要做‘凶神恶煞’,一辈子也别想爬过她头去。”
南海鳄神一抓不中,似知再动手也是无用,不住的走来走去,喃喃咒骂,突然大声喝道: “滚过来!那小子呢?怎不带他来拜我为师?”
两名黄衣汉子从山岩后畏畏缩缩的出来,远远站定,正是南海鳄神吩咐他们去背段誉前来的那两人。一人结结巴巴的道: “小……小人上得那边山崖,不……不见有人。到处……到处都找不到。”
木婉清大吃一惊: “难道他……他竟然摔死了?”
只听南海鳄神喝道: “是不是你们去得迟了,那小子没福,在山谷中摔死了?”
那两人不敢走近,另一人道: “小人两个在山……山谷中仔细看过,没见到他尸首。”
南海鳄神喝道: “他还会飞上天去了不成?你们这两个鬼东西胆敢骗我?”
两人立即跪下,砰砰砰的大力磕头,哀求饶命。只听得呼呼两声,南海鳄神掷了两块大石过去,登时将两人砸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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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人找不着段誉,木婉清也早已恨极他们误事,南海鳄神将他们砸死,她只觉一阵痛快,霎时之间心思如潮: “他不在崖上,山谷中又无尸首,却到哪里去了呢?定是摔在偏僻之处,那两人找寻不到,又或是那两人明明见到尸首,却不敢直说?”
她早已拿定了主意,段誉若死,她也决不能活,何况自己落在南海鳄神手中,倘若不死,不知要受尽多少折磨荼毒。但不见段誉的尸首,总还存着一线指望,却也不肯就此胡里胡涂的死去。
南海鳄神烦恼已极,不住咒骂: “老大、老四这两个龟儿子到这时候还不来,我可不耐烦再等了。”
叶二娘道: “你胆敢不等老大?”
南海鳄神道: “老大叫我跟你说,咱们在这山顶上等他,要等足七天,七天之后他倘若仍然不来,便叫咱们到万劫谷钟万仇家里等他,不见不散。”
叶二娘淡淡的道: “我早说你给老大狠狠的揍过了,这可不能赖了罢?”
南海鳄神怒道: “谁赖了?我打不过老大,那不错,给他揍了,那也不错,却不是狠狠的。”
叶二娘道: “原来不是狠狠的揍……乖宝别哭,妈妈疼你……嗯,是轻轻的揍了一顿……乖宝心肝肉……”
南海鳄神悻悻的道: “也不是轻轻的揍。你小心些,老大要揍你,你也逃不了。”
叶二娘道: “我又不想做叶大娘,老大干么会跟我过不去?乖宝心肝……”
南海鳄神怒道: “你别叫他妈的乖宝心肝了,成不成?”
叶二娘笑道: “三弟你别发脾气,你知不知道老四昨儿在道上遇到了对头,吃亏着实不小。”
南海鳄神奇道: “甚么?老四遇上了对头,是谁?”
叶二娘道: “这小丫头的模样儿不对,她心里在骂我不该每天弄死一个孩子。你先宰了她,我再说给你听。”
南海鳄神道: “她是我徒儿的老婆,我如宰了她,我徒儿就不肯拜师了。”
叶二娘道: “你徒儿不是在山谷中摔死了吗?”
南海鳄神道: “那也未必,倘若摔死了,总有尸首。多半他躲了起来,过一会便来苦苦求我收他为徒。”
叶二娘笑道: “那么我来动手罢,叫你徒儿来找我便是。她这对眼睛生得太美,叫人见了好生羡慕,恨不得我也生上这么一对,我先挖出她的眼珠子。”
木婉清背上冷汗淋漓,却听南海鳄神道: “不成!我点了她昏睡穴,让她睡这他妈的一天两晚。”
不待叶二娘答话,便伸指在木婉清腰间和胁下连点两指。木婉清只感头脑一阵昏眩,登时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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