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0-05 , 4636 , 104 , 206
小说-飘-乱世佳人-94:第三十六章-3
“你弄到交税的钱了没有?可不要告诉我在塔拉还有挨饿的危险。”
说这话时,他的声调有点不一样了。
她抬起头来看着他那双黑眼睛,发现他脸上的一种表情,它使她先是感到吃惊和惶惑,接着便突然微微一笑,这种甜蜜而迷人的微笑是近来她脸上难得出现的。他可真是个任性的坏蛋,但有时又显得多么好埃她直到现在才明白了,他之所以来看她的真实原因并不是要嘲弄她,而是想弄清楚她是否弄到了她争需的那笔钱。她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一出监便急急忙忙起来找她----虽然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实际上,只要她依然需要钱,他便会借给她的。不过,尽管如此,如果她谴责他,他还是要折磨她,侮辱她,不承认他自己有这种意图。他真是个叫人难以捉摸的家伙。难道他真对她有意,比他自己所乐于承认的还要有意些?或者他怀有某种别的意图?她想也许是后者吧。但是天知道呢?有时他尽做些这样的怪事。
“不,”
她说。”
我们已经没有挨饿的危险了。我----我弄到钱了。”
“但决不是没有经过一番斗争就弄到手的,我敢保证。你是尽量大努力地克制自己,才戴上了结婚戒指吧?”
她尽量忍着才没有笑出来,因为她的行为竟被他这样一语道破了,但她还是按捺不住露出一点酒窝。他又坐下来,称心惬意地伸开那两只长腿。
“好了,谈谈你的困境吧。弗兰克这个畜生是不是在他的前景方面让你受骗了?这样欺骗一个孤弱无助女子,真该结结实实揍他一顿。
好啦,思嘉,把一切都告诉我吧。 你对我是不应该保守秘密的。 说真的,连你最糟糕的秘密我都知道呢。 ““唔,瑞德,你真是个最坏的----唔,我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不,他倒不完全是欺骗我,不过----”她突然变得很愿意表白自己了。”
瑞德,只要弗兰克能把人家欠他的帐都收回来,我也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不过,瑞德,你知道有五十来个人欠他的欠的钱呢,可他却不肯去催他们还。他就这样脸皮保他总说上等人不能对别的上等人干这种事。所以我们也许还得等好几个月,也许永远拿不到这些钱了。”
“唔,你要这些钱干什么用呀?难道你非得收回这些钱才够吃用吗?”
“那倒不是,不过,唉,事实上我现在就急需一笔钱呢。”
一想起那个木锯厂,她的两眼就发亮了。也许---- “要钱干什么?还要付更多的税?”
“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有关系。因为你正要笼络我借给你一笔钱呀。唔,我清楚你的这套迂回战术,而且会借给你的----也不需你不久前提供的那种迷人的抵押品,我亲爱的肯尼迪太太。当然,你要是坚持,那也未尝不可。”
“你真是个最粗鄙的----”“根本不是。我只是想让你放心。我知道你会在这一点上担心的。当然不怎么厉害。但是有一点,我是乐意借给你钱的。不过我得知道你打算怎么花这笔钱。我想我是有这个权利的。要是拿去给你自己买件漂亮的大衣或买辆马车,那我同意。不过,要是给艾希礼·威尔克斯买两条长裤,那我恐怕就得拒绝了。”
她突然大发雷霆,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艾希礼·威尔克斯从来没有向我要过一个子儿,即使他快饿死了,我也没法让他接受我的一个子儿呢!你压根儿不了解他,他有多自重,多骄傲!当然你不可能了解他,像你这样一个----”“让我们别开始骂人吧。
我也可以拿出一些骂人的话来回敬你,它们会跟你骂我的话不相上下。你别忘了我一直在通过皮蒂帕特小姐了解你的情况。这位好心的老小姐只要碰到一个同情者是无话不谈的。
我知道艾希礼从罗克艾兰回家之后一直住在塔拉。我也知道你甚至还容忍他的妻子守他在身边。这对你一定是个严峻的考验吧。”
“艾希礼是----””唔,是的,”
他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说。”
艾希礼实在是太高尚了,像我这种俗人又哪能理解他呢。但是请你别忘了,当初你在'十二橡树'村跟他扮演的那个亲热镜头,我可是个感兴趣的见证人呀,并且从那以后有些迹像告诉我他始终没变。你也没有变。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他那天给你的印象并不见得那么崇高。我也并不认为他现在就能给人更好的印象了。他为什么不带着家眷自己出外去找工作,不再住在塔拉呢?
当然,这只不过是我突然想到的一点,不过,要是你靠塔拉帮着养活他,那我是一个子儿也不借给你的。在男人当中,那些让女人来养活他们的人是非常不光彩的。 ““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一直像个干农活的苦力一样在劳动呢!”
她尽管很生气,但一想起艾希礼劈栅栏时情景,便不由得一阵伤心。
“我敢说,他所值的黄金和他的体重一样多。要制造肥料方面,肯定是把好手,而且----”“他是----”“唔,是的,我知道。我们可以承认他确实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过我不能想像他能给你多大帮助。
你休想让一个威尔克斯家的人成为干农活的能手----或者成为别的有用人才。他们这个家庭纯粹是摆设。现在,消消气吧,别在意我对那们骄傲而高尚的艾希礼说了这许多粗鲁的话。
我真奇怪连你这样一个精明而讲求实际的女人居然也会抱着这些幻想不放。你到底要多少钱,打算干什么用呢?”
她不作声,于是他又重复说: “你究竟打算干什么用?看看你能不能做到跟我讲实话。
讲实话的撒谎是会同样有效的。事实上,比撒谎好。因为如果你对我撒谎,肯定有一天我会发现,想想那该有多难堪。思嘉,你要牢牢记住这一点,除了撒谎以外,我可以忍受你的一切----你对我的厌恶、你的脾气、你所有的那些荡妇作风,就是不许撒谎。好,你到底要钱干什么呢?”
瑞德对艾希礼的攻击使思嘉十分恼怒,她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去啐他一口,并把他提供借款的诺言对准他嘲笑的面孔毅然扔回去。她差点就要这样做了,可是一会儿那只理智而冷静的手赶快拉住了她。她勉强压住怒火,设法装出一副文雅端庄的表情。他往后仰靠在椅靠上,将两知腿伸到炉边。
“要是世界上有一桩事情比任何别的事情都更使我快活的话,”
他说,”
那就莫过于看到你的思想斗争了。我指的是原则和金钱之类的实际东西之间的斗争。当然,我知道你天性中实际的一面总是赢的,不过我要等待,看看你那更好的一面是否有一天也会取胜。
要是这一天果然来到,那我就得卷起铺盖永远离开亚特兰大了。有许多女子,她们天性中那更好的一面总是取得胜利的。……好,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你到底要多少,干什么用?”
“我也不大清楚到底需要多少,”
她绷着脸说。”
但我想买下一家锯木厂----而且我想我能廉价买到。另外,我还需要两辆货车和两头骡子。骡子要好的,还要一骑马一辆马车供我自己用。”
”一家锯木厂?”
“对,要是你肯借钱给我,我可以把一半的盈利给你。”
“我要个锯木厂干什么用呀?”
“赚钱呀!我们可以赚很多的钱。或者我可以给你的借款付利息----让我们看看,合适的利息是多少?”
“百分之五十算是相当好的了。”
“50----啊,你是在开玩笑吧!不许笑,你这个坏家伙,我可是一本正经的。”
“我正是在笑你的一本正经。我怀疑除了我还有谁能明白,你那张骗人的可爱面孔背后那个小脑袋瓜里,究竟在转些什么念头?”
“得了!谁管这个?听着,瑞德,你想想这是不是一笔好买卖。弗兰克告诉我有个人有家锯木厂在桃树街,他想卖掉。
他急着用现金,所以愿意廉价出售。现在这一带没有几家锯木厂,而人们盖房子的那股热情----嗨,我们就可以高价卖木材了。这个人可以留下,让他管理工厂挣点工资。这是弗兰克告诉我的。要是有钱,弗兰克自己就把它买下了。我猜想他原来是打算用那笔给我付税金的钱买这家厂子的。”
“可怜的弗兰克!一旦知道他正是你从他鼻子底下抢着把这个厂子买下来他会怎么说呢?你又如何向他解释我怎么借给你钱而不致于损坏你的名誉呢?”
思嘉没有考虑过这一点,她一心想的是这个木材厂可以赚大钱。
“嗯,我不告诉他就是了。”
“他总该知道你的钱不是从灌木林中捡到的吧。”
“那我就告诉他吧----嗨,这样,我就告诉他,我把我的钻石耳环卖给你了。而且我也的确准备给你呢。这就算是我的抵----抵什么品吧。”
“我才不要你的耳环作抵押品。”
“我也不要,我也不喜欢这副耳环。其实,它们也并不真是我的。”
“那是谁的呢?”
她马上记起那个大热天的中午,塔拉周围那一片寂静,以及那个躺在穿堂里的穿蓝军服的死人。
“这是一个死人给我留下的。现在完全可以算我的了。拿去吧,我并不需要。我宁可把耳环换成现金。”
“天哪!”
他不耐烦地嚷道。”
你除了钱还想过别的没有? ““没有想过,”
她坦率地答道,一面用她那双尖利的绿眼睛盯着他。”
要是你也经历过我那一段,你也就不会再想别的了。我发现钱是世界上最最重要的东西。而且上帝可以替我作证,我决不打算再挨饿了。”
她记起那火辣辣的太阳,她那晕乎乎的脑袋底下枕着的柔软红土,”
十二橡树”村废墟后面那间小屋里散发出来的黑人气味,以及那时在她心里连续不断重复的一句话: “我决不再挨饭了,我决不再挨饿了。”
“总有一天我会有钱的,会有许许多多钱,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到那个时候,我的餐桌上决不再有玉米粥和干豌豆了。我会有漂亮的衣服,全都是绸子的----”“全都是?”
“全都是,”
她简捷地回答,对他言外的挖苦之意甚至不屑一顾。”
我要有许许多多的钱,使北方佬永远休想将塔拉从我手中抢走。我还要给塔拉盖新房子和一个新仓库,还要买些耕地和好骡子,种上你以前从未见过的那么多的棉花。韦德将永远也不会尝到他得不到自己所需要的东西时那种沮丧的滋味。
永远也不会! 他将得到世界上所有的东西。 还有我的全家人,他们也决不会再挨饿了。 我说到做到,每句话都算数。 你是无法理解的,因为你是这样自私自利的一条猎犬。
你从来没有遇到过提包党人想赶你走的事情。你也从来不曾挨过冻,穿过破旧衣裳,为了免于挨饿而不得不折断自己的脊梁骨!”
他用温和的语调说: “不过,我是在联盟军部队里待过八个月的呀。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比在那里更能体会挨饿的滋味了。”
“部队!呸!你从来也没摘过棉花,除过杂草。你从来----不许你嘲笑我!”
她嗓门一粗,他的手便又放到了她的手上。
“我不是在嘲笑你。我只是笑你的外表和实际有多么不同。我在回忆我最初在威尔克斯家的野宴上碰见你的情景。那时你穿着一件绿衣裳,一双小小的绿便鞋,身边围着一大群男人,多么得意呀。我敢担保当时你连一块美元合多少美分也不知道。当时你的脑袋瓜里一门心思想的就是去引诱艾希----”她把手猛地从他手底下抽开。
“瑞德,要是我们还想相处下去的话,请你一定不要再谈论艾希礼·威尔克斯了。我们总是为他争论不休,因为你根本无法理解他。”
“我想你对他是十分了解的吧,”
瑞德不怀好意地说。”
不过,思嘉,要是我借钱给你,我得保留谈论艾希礼的权利,我爱怎么说他,便怎么说。我可以放弃利息,但决不放弃刚才说的那种权利。还有不少关于这个年轻人的事情我想知道呢。”
“我没有必要同你议论他,“她简单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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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可是你必须这样做!你看,我掌握了钱袋口的绳子呢。等到你有了钱的时候,你也可以行使自己的权利去这样对待别人嘛。……看来你对他还是有意的----”“我没有。”
”唔,从你这样迫不及待维护他的模样来看,事情不更明显了。你----” “我不能容忍让我的朋友受人嘲讽。”
“那好,我们暂时先不谈这个吧。他现在对你还有意吗?
或者经过在罗克艾兰那段日子,他已经把你忘掉了?或者也可能他已经懂得欣赏自己那个非常珍贵的妻子了?”
一提到媚兰,思嘉的呼吸便开始急促起来,差点忍不住要吐露全部真情,告诉他艾希礼只是为了保全面子才同媚兰在一起的。但话到嘴边又憋回去了。
“唔,这么说,他还没有充分感受到威尔克斯太太的好处了?甚至监狱里的艰苦生活也没有减轻他对你的热情?”
“我看没有必要谈论这个问题。”
“我要谈,“瑞德说。他说话的声音里有种低调,思嘉没有理解,也不想理解。”
而且,老实说,我就是要谈,并且等着你回答。那么,他还爱着你了?”
“唔,就算是又怎么样?”
思嘉生气地嚷道。”
我不愿意跟你谈论他,因为你根本不了解他,也不了解他的那种爱。你所知道的爱只是那种----嗯,就像跟沃特琳一类女人搞的那一种嘛。”
“唔,”
瑞德的口气显得温和了。”
那么说,我就只能有淫欲了?”
“唔,你自己明白就是那么回事。”
“现在我才明白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谈论这件事了。原来我这不干净的手和嘴唇会玷污他的纯洁爱情呢。”
“嗯,是的----差不离。”
”我倒是对这种纯洁的爱情很有兴趣----” “瑞德,别这样烦人了。要是你坏到那种地步,竟以为我们之间有过什么不正当的关系----”“唔,我倒从来没有这么想过,真的。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对这一切感兴趣呢。但是为什么你们之间就不曾有过一点不正当的关系呢?”
”要是你以为艾希礼会----” “啊,这么说来,那是艾希礼而不是你在为这种纯洁性而斗争了。说真的,思嘉,你不该这样轻易地出卖自己。”
思嘉又恼怒又无奈地窥视着他平静而不可捉摸的面孔。
“我们再也不要谈这件事了,好吗?我也不要你的钱,你给我滚吧!”
“唔,不,你是要我的钱的。那么,既然已经谈到这里,怎么又不谈了呢?讨论这样圣洁的一首情诗肯定不会有什么害处----既然其中没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嘛。这样说,艾希礼爱的是你的心,你的灵魂,你那高尚的品德喽?”
思嘉听了他这番话痛苦极了。当然,艾希礼所爱的正是她的这些东西。正因为了解这一点,她才觉得生活还能忍受下去。
她了解艾希礼很欣赏那些深深埋藏在她身上、唯独他看得见的美好东西,但是了为保全名誉,他只能够对他保持着一种遥远的爱。不过这些东西一旦被瑞德说出来,尤其是用他那暗含讥讽而平静得很能欺骗人的言语揭露出来,便显得不那么美好了。
“这倒使我想起了童年时代的理想,认为这样一种爱在这猥亵的世界里是可以存在的,“他继续说。”
这样说来,他对你的爱就没有一点点性的因素了?要是你长得很丑,没有这雪白的皮肤,情况也会一样吗?要是你没有那么一双让男人神魂颠倒,很想把你抱在怀里的绿色眼睛,他也会爱你吗?
还有你那屁股一扭一扭、对任何九十岁以下的男人能带诱惑性的浪劲呢?还有你那两片嘴唇----唔,我可决不敢让自己的淫欲去冒犯呀!难道艾希礼对这一切什么都没看见,还是说他看见了,但竟然无动于衷呢?”
思嘉不由得又想起那天在果园里的情景:艾希礼两臂哆嗦着将她紧紧搂在怀里,那张嘴狂热地吻着她,似乎永远不离开了。想到这里她不禁脸红了,而脸红是逃不过瑞德的眼睛的。
“这样,我就明白了,”
他说,声音里带有一点近似恼怒的激动。”
原来他爱你,仅仅是因为你的心呢。”
他怎敢用他那肮脏的手指来搜刮秘密,使她生活中唯一美好而神圣的东西反而显得卑贱了。现在他正在冷静而坚决地突破她的最后一道防线,眼看就要得到他所需要的情报了。
“是的,他就是”她一边喊,一边将她对艾希礼嘴唇的回忆抛在脑后。
“我亲爱的,他恐怕连你有没有心都不知道呢。要是吸引他的果真是你的心,他就不必对你严加防范,像他为了让这种爱保持'神圣’(我们可以这样说吧?)而努力做的那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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