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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三代中国女人的故事-11: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5
我父亲并不后悔,他认为把个人、家庭置于社会之上的传统危害极大,要堵死。
他不让亲人享有任何特权,跟外人一样公开对等。但什么叫公平,没有客观标准,于是他靠自己的直觉去做,唯恐亲人得到不该得的好处。
他甚至不和同事们商量,部分原因是他知道他们没有一个人会说他的亲友不够格。
他对传统的挑战在一九五三年达到高潮,那年所有的共产党干部被分成二十五级,最高一级薪金是最低一级的二十倍。
级别不同,各种待遇都不一样,服装质地是高级毛料还是低廉的棉布,住房的大小,能否有室内厕所等等,都视级别而定。
这个级别制还决定了每个干部所能接触到的信息。
共产党不仅控制信息,而且按级别高低来分配。比方说,有的文件只传达到地师级,有的则可传达到县团级。
尽管级别制的重要意义在当时还没完全显现出来,但干部们已能隐约感到这对他们的生活会有重大影响,他们都很紧张地等待评定结果。
我父亲已经被上级定为十一级,此时被指定审批宜宾地区干部的级别,其中包括他最喜欢的小妹妹的丈夫。当基层报上给他定的级数时,我父亲决定降他两级。
大家庭中人人都很生气:人家老老实实工作,和你妹妹结婚就该少两级吗?然后轮到我母亲,我母亲的单推荐她为十五级,我父亲大笔一挥,把她也降两级,定成十七级了。
一个人的级别并不直接和他的职务有关,职务升了不一定会升级。
在以后的近四十年里,我母亲只在一九六二年和一九八二年升过两次级别,每次只升了一级。四十年终于扳回了我父亲扣去的两级。
八十年代,她的级别使她无权购买飞机票或火车上的软卧,因为只有十四级以上的干部才准买。
她不能住旅馆的单人套房,这是十三级以上的干部享用的。
当她想把屋里的电表储存安数换大一点时,住屋管理员告诉她,只有十三级以上的干部才准用大电表。 这些使我父亲全家都大为恼怒的事,却深受当地民众的赞扬,他的好名声持续至今。
一九五二年一天,市第一中学的校长向我父亲汇报工作时说,他正愁着教师们没地方住。
我父亲立即回答说:那么,就住我家大院好了。这么大个院子才住了三个人!他不管三个人实际上是谁:她的母亲、姐姐俊英和他一位智能不足的弟弟。
学校喜出望外,他家里的人却很伤心。这栋带有迷人花园和竹林的老屋,在过去最困难时也没舍得卖。
尽管我父亲为他们三人在城中找了一栋小房子,他母亲心里还是不痛快。但她很豁达,心地又善良,所以也没多加计较。 并不是每位干部都像我父亲那么清廉。
共产党掌权后不久,发现面临的危机。
他们先前正是因为号称要建立清廉政府,所以才吸引了成千上万民众的支持,但是现在一些共产党干部却开始受贿,为自己的亲友捞取好处。一些共产党员还大开宴席,既是请客,也是炫耀。
花费都由公款支付,而当时正是政府资金极为短缺的关头,一方面要重建破碎的经济,一方面朝鲜战争又吃掉了国家预算的一半。 由于一些干部开始大规模贪污,共产党政府担心老百姓的拥护、共产党员的纪律及献身精神都会消蚀殆尽。一九五一年底,政府决定发起一场反贪污、反浪费和反官僚主义的三反运动。
政府枪毙了一些贪官,也关了一批人,还撤掉了很多人的职务,甚至有一些长征老红军因牵涉到大规模贪污或贿赂案中而被处决,以杀鸡儆猴。这一场疾风暴雨后,共产党干部在二十多年里少有贪污腐败的事情发生。
我父亲负责宜宾地区的三反运动。这里没有发现贪污的官员。但我父亲说,为了让老百姓看到共产党搞廉政是说话算话,哪怕是一丁点儿越规行为都得公开自我检讨,像用公家电话处理私人的事情,或用公家信重复写私人信件。从此,干部们变得十分谨慎,甚至不敢用公家的墨水写私信,他们都带着两支笔公家跟私人的,不时换来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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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亲的道理是,共产党得从小事着手,在中国建立一套全新的道德标准:
公共财产和私物要完全分清楚,有权的不把国库当作自己的钱包。
他的同事也都这么认为。 三反运动是针对共产党内部,但腐败往往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党外有贿赂者,特别是资本家、工厂主和商人,他们那时还未被革命触及。
一九五二年春天,三反运动展开后不久,另一个五反运动也开始了,这次是冲着资本家来的,反贿赂、漏税、诈骗、盗窃国家财产和收买官员获得取经济情报。
结果发现许多资本家都犯有一项或多项这样的违法行为,惩罚通常是罚款。共产党利用这场运动对资本家软硬兼施,一方面使他们就范,一方面利用他们搞经济,关押的人并不多。
发动这两次相关联的运动的方式是共产党早期就发展起来的:由工作组领导的群众运动。
工作组是临时组织,主要由政府工作人员组成,共产党官员领队,由中央到各省再到基层,层层委派。
一般来说,只有在某次运动中已经审清的人才可以担任那次运动的工作组成员。
工作组下到单位去动员群众,几乎每晚都开会,组织学习中央最高决策机构发布的文件指示。工作组成员通过个别谈话、会议演讲,鼓动、劝说大家站出来揭发可疑的人和事,并鼓励人们写匿名信投到专门设置的信箱中。工作组调查每个案子,然后裁决,送上一级审批。
中国没有真正的申诉体系,但被怀疑的人可以要求看证据,可替自己辩护。
工作组有权作判决,包括公开批判、撤职,以及各种不甘落后监督。
最重的判决是把人送到农村做体力劳动。只有很严重的案件才由正式的司法系统审理,当然这仍不离党的控制。在每次运动中,上级发布一连串的指导方针,工作组必须遵照执行。但是到了个人的案件时,工作组的公正与否,甚至工作组成员的个人好恶、脾气等,都会影响案件的处理。
(未完待续, To be cont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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