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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勒斯四部曲-1:我的天才女友-4:童年 堂·阿奇勒的故事-10
过了复活节之后,吉耀拉·斯帕纽洛和我开始去老师家上课,为中学入学考试做准备。老师就住在圣家教堂对面,她的窗子对着花园,从那里可以看到茂密的田野,还能看到铁路上的一排电线杆。吉耀拉来我家窗户底下叫我,通常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我喜欢上这种小课,我记得是一个星期两次。 在上完课之后,老师总是会给我们吃些心型点心,让我们喝点儿汽水。
莉拉没来过,因为她父母不愿意付钱给老师。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莉拉一直对我说,她要参加中学入学考试,要和我在一个班上课。
“书怎么办?”
“你可以借给我。”
这时候,她用堂·阿奇勒的钱买了一本《小妇人》。她决定买这本书是因为她读过,而且非常喜欢。我们上四年级时,奥利维耶罗老师给我们几个成绩比较好的女生一些书看,分给莉拉的是《小妇人》,还附上了一句话: “这本书是大人看的,但对你来说很合适。”
老师分给我的书是《爱的教育》,关于这本书,她一个字也没有说。在很短几天里,莉拉把《小妇人》和《爱的教育》都看完了,她说《小妇人》写得太棒了,《爱的教育》简直没法比。但我没时间读《小妇人》,我在设定的还书期限之前很吃力地读完了《爱的教育》。
我读书很慢,到现在还是这样。 莉拉把书还给奥利维耶罗老师时,她很懊悔没再看一遍《小妇人》,另一个遗憾是她没法和我交流,因为我没看过。一天,莉拉在路上叫住我,我们一起去池塘边,用一只金属盒子把堂·阿奇勒给我们的钱装起来埋在那里。
我们拿了钱,到文具店里问老板娘约兰达那些钱够不够买本《小妇人》。那家商店的橱窗里一直陈列了一本《小妇人》,已经被太阳晒得发黄了。她说钱够了。我们一买来那本书,就一起在院子里看了起来,有时候是朗读,有时候只是默读。我们一起读了好几个月,看了那么多遍,后来那本书变得很脏,书脊脱落,书页散开,装订线也开了,但那是属于我们的书,我们非常喜欢它。那本书由我来保管,我把书藏在课本中间,因为莉拉觉得没办法把那本书放在自己家里,那段时间,他父亲一看见她读书就会发火。
里诺一直是护着她的,谈到升学考试的问题时,他和父亲之间经常会爆发争吵。里诺那时候已经快十六岁了,脾气很大,他开始要求父亲给他付工钱,理由是:他早上六点起床,在店里一直工作到晚上八点,他要一份工资。但他的话让父母都很气愤,里诺有睡觉的地方,有饭吃,为什么还要钱呢?
他的任务是减轻家里的负担,而不是从家里拿钱。但他一直坚持说,他那么卖命干活,一分钱都没有,这实在不公平。这时候费尔南多·赛鲁罗强忍着怒火,回答他说: “我已经付钱给你了,里诺,我把我的手艺交给你,已经是很好的待遇了,你不仅仅会学会钉掌、缝边、换鞋底,你爸爸会的所有手艺,迟早都要传给你,你很快就会学会所有技艺,做出一双完整的鞋。”
但这种传授技艺的报偿方式让里诺很不满意,所以他们经常拌嘴,尤其是在吃晚饭的时候,他们开始谈钱,然后为莉拉的事情吵架。
“如果你付钱给我的话,我来供她读书。”
“读书?为什么要读书,我读过书吗?”
“没有。”
“你读书了吗?”
“没有。”
“那为什么你妹妹要读书?而且她还是女孩……”
他们的争吵基本上以里诺挨一记耳光收场,尽管并非有意,但他对父亲总是表现得很失敬,里诺一般不会流眼泪,他总是恶狠狠地请求父亲原谅。
父亲和哥哥争论的时候,莉拉一般会保持沉默。她从来都没跟我说过她对自己父亲的看法,我感觉我全身心地痛恨我母亲,从内心深处痛恨她,但她却不恨他父亲。她一直说父亲很好,说他算账时总是让她来算;
她说父亲对别人说,女儿是整个街区最聪明的人;她说过命名日的时候,早上她父亲会亲自端一杯热巧克力,还有四片饼干到她床前。但真没办法,他就是不接受莉拉继续上学的事,因为他的经济条件不允许:家里人口多,都靠一个小铺子养活,他有两个没嫁出去的姐姐,还有农齐亚的父母要赡养。
跟他说上学的事情,就像对墙说话一样。 莉拉的母亲也基本赞同她父亲的观点,只有哥哥的想法不一样,他站出来勇敢地和父亲做斗争。莉拉呢,因为我不知道的原因,她总认为哥哥能赢,他会拿到工资,掏钱供她读书。
“如果要付学费的话,他会替我付的。”
她向我解释。
她很确信,哥哥会给她买课本的钱,甚至是买钢笔、文具盒、水彩、世界地图、围裙和蝴蝶结的钱。她很爱自己的哥哥,她对我说,上完学之后,她想赚很多钱,唯一目的就是让她哥哥成为整个街区最有钱的人。
财富成为我们小学那几年最关注的问题。我们谈论这个问题,就好像小说里描写的寻宝故事。我们说:发财以后,我们做这个,我们做那个。
听起来好像财富就藏在街区的某个角落里,在保险箱里,一打开就会金光闪闪,就等着我们找到它了。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事情发生了变化,我们开始把财富和上学联系在一起。我们想如果自己努力读书,这样就可以写书,可以靠写书发财。
对于我们来说,财富是一堆堆耀眼的金币,存放在无数箱子里,只要好好学习,写一本书,就可以得到这些财富。
“我俩一起写吧。”
莉拉有一次说,这个提议让我很欣喜。
她产生这样的想法,可能是因为她发现《小妇人》的作者挣了好多钱,她把赚的钱分给了家人,但我不敢肯定。我们商量了一番,我说我们可以在入学考试之后开始写。她表示同意,但她没能等到那个时候。我和斯帕纽洛下午在老师家补习,我忙于学习,而她却比较空闲,她开始一个人写了,没有等我,她要写一篇小说。
她把写好的小说带给我看时,我有些难过,但我什么也没有说,我压抑着自己的失望,表示很高兴。那是在格子本上写的十几页文字,折起来,用一个裁缝用的别针别了起来。在封面上,她用彩色笔画了画儿。我还记得那部小说的标题叫《蓝色仙女》,小说激情洋溢,里面有很多很生涩的词汇。我说她可以让老师看看,她不愿意,我再三请求她,她让我带给老师看,其实我不是很确信,但我点头同意了。
有一次,我在奥利维耶罗老师家里上课,我利用吉耀拉上厕所的机会,拿出了《蓝色仙女》。我说那是莉拉写的一个非常精彩的故事,她想让老师看看。在过去的五年里,无论莉拉多调皮,老师都对她所做的一切充满热情,但那时候她只是冷冰冰地回答说:
“你告诉赛鲁罗,让她好好准备一下小学毕业考试,不要在那里浪费时间。”
虽然她留下了莉拉的小说,但她把小说撇在桌子上,看都没看一眼。
老师的态度让我很迷惑。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生了莉拉母亲的气了吗?她也在生莉拉的气吗?我朋友的父母没有付钱给她,这让她很窝火吗?我不明白。几天之后,我小心翼翼地问老师有没有看《蓝色仙女》。她用一种异乎寻常的语气——非常隐晦,就好像只有我们俩才能真正理解——回答我:
UfqiLong
“你知道什么是庶民吗?格雷科。”
“是的,罗马帝国的平民,当时有庶民的民权保卫者。”
“当庶民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是的。”
“假如一个人想一直做庶民,那他的孩子、孙子,都会命若草芥,不值一提。你不要管赛鲁罗了,为你自己考虑吧。”
关于《蓝色仙女》,老师一直什么也没有说,后来莉拉问了我两次,最后不了了之。她有些沮丧地说:
“我一有时间,就重新写一部小说,之前写得太糟糕了。”
“写得很好啊。”
“写得太恶心了。”
但她不再那么活跃,尤其是在上课的时候,有可能她意识到,奥利维耶罗已经不再表扬她了。有时候莉拉表现得过于优秀,甚至让老师很烦。
每次竞赛的时候,莉拉还是胜出的那个,但不像之前那么肆无忌惮。在竞赛结束时,校长会考考我们几个没被淘汰的人——也就是莉拉、吉耀拉和我,校长亲自出题,难度非常高。吉耀拉和我费了很大的力气,但没有做出来。莉拉是最后一个投降的,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用一种羞怯的语气——一种不常见的语气,说她解不了这道题,题目本身可能有问题,但不知道是什么问题。奥利维耶罗老师破天荒地教训了她一通,她看着莉拉站在黑板前,手上拿着粉笔,非常单薄、苍白,说了一连串非常刺耳的话。我觉得很难过,我受不了莉拉下嘴唇颤抖,快要失声痛哭的样子。
最后,奥利维耶罗冷冰冰地总结道: “当你不会做一道题时,你不能说这道题出错了,而是要说:‘我解不出来。’”校长一句话也没有说,在我的记忆里,那天就这么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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