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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乱时期的爱情-2:第一章-6
他的妻子费尔米纳?达萨却相反,那时她已七十二岁,不能再如从前那样外出狩猎,但她对热带花草和家养动物着实爱得发疯。刚结婚的时候,她利用方兴未艾的爱情,在家中养了许多动物,简直有点违反理智。最初饲养的是三条以罗马皇帝命名的南斯拉夫达尔马提亚狗,它们为争风吃醋互相残杀。
争夺的母狗不愧叫梅萨利娜,因为它刚产下九个小狗就又怀了十个。以后又饲养了阿比西尼亚猫,它们有老鹰的外貌,法老的风度,逞罗人的斜眼,波斯王朝大臣的橙色眼珠。夜晚,它们象幽灵的影子一般在卧室里窜来窜去,发情求偶的叫声搅得人们难以入梦。
有几年,院子里芒果树上挂着一只亚马逊长尾猴,它被拦腰捆着,委实令人同情,因为它有着奥布杜利奥大主教和国王的悲天悯人的外表,天真的目光,还有一双富有感染力的灵活的双手,但是费尔米九九藏书纳并非因此而抛弃了它,而是因为它有以向贵妇们献殷勤而自鸣得意的坏习惯。
在走廊上的笼子里,她养了各种各样危地马拉小鸟,家中还养了先兆鸳鸯和黄色长腿的泥塘里的鸳鸯,以及一头小鹿,这只小鹿经常从窗口探进头来啃花瓶里的花枝。最后一次国内战争前不久,当第一次传说教皇可能采访时,他们从危地马拉弄来了一只天堂鸟。可是,当获悉政府宣布教皇来访只不过是用来吓唬密谋反抗的自由人的谎言时,那只鸟便被送回它的故上去了,而且回去得比来时还快。
另有一次,他们在荷属库拉索奥岛的走私者的帆船上买了关在铁丝笼里的香乌鸦,一共六只。这些乌鸦和费尔米纳小时候在娘家驯养的一模一样。她结婚后仍然想养这种乌鸦。但是,那些乌鸦不停地拍击翅膀,使整个家里弥漫着丧仪花圈的气味,谁都忍受不了。他们还养了一条四米长的蟒蛇,这个不服猎手的飒飒声扰乱了寝室夜间的安宁,尽管他们利用它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用它那死神般的呼吸吓跑骗幅和珠爆,以及多种在雨季侵入家中的害虫。乌尔比诺不仅职业上忙得不可开交,而且还有许多社会文化活动,所以照他看来,在那么多令人讨厌的生灵中,只要他的妻子不仅是加勒比海地区最漂亮的女人,而且是最幸福的女人,他就知足了。
可是,在一个雨天的下午,当他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疲惫不堪地回家时,看到的一场悲剧使他重新回到了现实生活。从会客室直至视力所及之处,一长排动物的尸体漂浮在血泊之中,女仆们爬到椅子上不知所措,对这场大屠杀惊魂未定。
事情的起因几条德国大猎狗中有一条突然得了严重的狂犬病,失去了理智,见什么咬什么,亏得邻居家的园丁胆略过人,挥起砍刀把它杀死。不知那条狗咬死了多少动物,也不知它用绿色的唾沫传染了多少动物,因此,乌尔比诺医生下令对全部幸存者枪杀勿论,并把它们弄到一个偏僻的处所烧掉。他还请慈善医院的工作人员到家里来进行了一次彻底消毒。
唯一得救的是一只象征好运的雄陆龟,因为谁也没有想到它。
费尔米纳史无前例地在一件家务事上称赞丈夫做得有理,此后许久也没有再提动物的事。她拿林奈的帕然史》彩色插图作为消遣,使自己得到慰藉。她把那些彩色插图镶上镜框挂在客厅里,倘苦不是一天黎明盗贼砸开浴室的窗户偷走了一套五代相传的银制餐具的话,也许她终身再也不愿意在家中看到一只动物了。
乌尔比诺医生在窗外的铁环上加了双领,用铁门闩把大门插得死死的,把贵重的东西锁进保险柜,并且从此培养了睡觉时把手枪放在枕头下面的战时习惯。然而,即使盗贼把他们洗劫一空,他也反对买一条恶狗来看家,不管那狗是否接受过防疫注射,也不管是把它放开还是用锁链挂起来。
“不会说话的东西不准进咱们的家11。”
他说。
为了不再让妻子啧啧叨叨地纠缠,乌尔比诺医生说出了这句斩钉截铁的话。他的妻子固执地想再买一条狗,压根儿没想假如狗在家中一条一条地繁殖起来,终有一天会使她丧命。费尔米纳的任性,随着年龄的增长也逐渐地变了,她立即抓住丈夫话中的漏洞,在家中被盗几个月后,重新回到库拉索奥海盗们的帆船上,买来了一只真正的帕拉马里博鹦鹉。
这只鹦鹉只会说水手们的骂人话,可是它说得跟真人一模一样。十二个生太伏的价钱虽说贵了点儿,但还是很值得的。
那是一只良种鹦鹉,比想象的还要聪明。它黄脑袋,黑舌头,这是跟曼格雷鹦鹉的唯一不同之处。曼格雷鹦鹉即使用松节油栓剂也不能让它们学会说话。
乌尔比诺医生是个有气魄的男子,他在妻子的才智面前心悦诚服地认输了。那只鹦鹉的进步使他兴趣盎然,他对自己的转变也感到惊讶。一到雨天的下午,鹦鹉由于羽毛浸湿而感到惬意,便说一些从前的老话,这些话在这个家里是没人说过的。
后来,医生态度上的最后一点保留也取消了。 那是一个夜晚,盗贼打算从屋顶平台的天窗上钻进来,鹦鹉居然用猛犬的吠声把他们吓跑了。它模仿得非常逼真,它还高喊有贼,有贼,有贼,这两个有趣的呼救的词儿也不是在这个家里学的。
从此,医生亲自负起照料鹦鹉之责。 他吩咐在芒果树下面搭个支架,放一个盛水的小碗和盛熟香蕉的容器,外带一个吊杆,供鹦鹉练走绳索的本事。从十二月到翌年三月,晚寒袭人,北风使鹦鹉在户外不能居住时,他们便把它装进一只罩着毛毯的笼子,让它睡在卧室里,尽管乌尔比诺医生知道它的慢性鼻疽病对人的正常的呼吸是有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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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来,他们总是把它的翅膀剪短,把它撒在院子里,让它象个老骑上似的弯着身子,自由地踱来踱去。但是,有一天它在厨房的横梁上兴致勃勃地做起了杂技演员的动作,一下子掉进了木薯香蕉肉菜锅里。它吱吱喳喳地呼叫求救,幸好厨娘用大汤勺把它舀了起来,虽说热汤把它的羽毛烫掉了,它还是活了下来。
从那时开始,甚至在白天,他们都把它关在笼子里,尽管人们常说关在笼子里的鹦鹉会忘掉学会的东西。只有在下午四点钟天气凉爽时才把它放出来,由乌尔比诺医生在院子的花坛前给它上课。谁也没有及时注意到它的翅膀长得太长了,那天早晨女仆们正准备为它剪翅膀,没想到它居然飞到芒果树冠上去了。
她们费了整整三个小时还没有捉住它。在邻居的女仆帮助下,她们用了种种办法想把它骗下来,也无济于事,它继续顽固地停在原地不动,还放声大笑,使劲地高呼自由党万岁,扯蛋的自由党万岁。这种胆大妄为的呼叫,近来已经使四、五个幸福的醉汉送了命。
乌尔比诺医生望着在茂密的树枝间肆无忌惮的鹦鹉;用西班牙语、法语、甚至拉丁语规劝它,鹦鹉则用同样的语言,同样强调的声调,同样的音色来回答他,赖在那儿一动不动。看到好言相劝无效,乌尔比诺医生便吩咐求助于消防队员,他们是他在本市的最新的玩具。
确实,不久前,火灾都是让声愿人员架起泥瓦匠的梯子,用水桶来泼水扑灭的,他们的秩序是如此紊乱,以致造成的灾难比火灾更为严重。
但是,前年开始,由于公共福利社——乌尔比诺医生是这个团体的名誉主席——的募捐,这儿有了一个职业消防队和一辆配有警报器、警铃和两条高压水龙带的贮水卡车。一切都是现代化的。当听到教堂敲钟报警时,为了让孩子们看消防队救火,学校甚至宣布停课。
最初,消防队的任务只是救火,但是乌尔比诺医生告诉市政当局,他在汉堡看到消防队员们曾救活了一个在三天大雪之后冻僵在地窖里的孩子,他还在那不勒斯的一个小巷里,看到消防队员从第十层楼的阳台上把一具装着死人的棺材运下来——因为楼梯弯弯曲曲,家人无法把棺材抬出来。这样,这儿的消防队员便学会了其它紧急服务项目,如撬锁开门和杀死毒蛇。
医学专科学校为他们专门开了一般事故急救课。
因此,请消防队把一只跟绅士一般具有种种美德的高贵鹦鹉从树上捉将下来自然也是义不容辞之责。乌尔比诺医生说: “请告诉他们,这是我的鹦鹉。”
说罢他便去寝室换衣服,准备出席丰盛的午宴。事实上,这会儿他已被阿莫乌尔的信弄得昏头昏脑,并没有把鹦鹉的命运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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