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东省冠县“政治家族”露出了马脚..

[編按：轉載于 騰訊/微信，與歸隨筆，2020-06-29.]

昨晚（2020-06-28），山东省通报冠县、东昌府区两起冒名顶替上学问题调查处理情况。

这两起事件的主角，分别是陈春秀和王丽，尤其是“农家女”陈春秀，此前已经有了不小的知名度。

首先，这份通报是值得肯定的。建议大家找来读一下。

全文4000字，十分详尽、细致。涉及到的每一个环节、每一个责任人，也都进行了处理，或者进入了处理程序。
通报中说的“坚持零容忍态度，查实一起、处理一起，绝不姑息”，应该是值得相信的。

可以说，这份调查表明了山东彻底查清冒名顶替事件、给全国人民一个交代的诚意和决心。
这份调查的清晰度和分辨率，与此前山西关于仝卓的调查不相上下。

而从事件性质上讲，这样做完全是必要的，因为冒名顶替比往届生改应届生要恶劣得多。

不过这份调查在不经意间掀开了当地官场关系网的一角。这些盘根错节、势力深厚的家族定然没有想到，它们会因为两个被伤害的“小人物”而露出马脚。
这次通报的两起事件都在聊城，但其中暴露最充分的是冠县政治家族。

企业家，乡长，招生办主任，中学校长，邮政局副局长，派出所所长……统统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没有打不通的关系，没有突破不了的规则。
北大博士冯军旗有一篇著名的论文《中县干部》。“中县”是化名，作者只是交代，这是典型的中国中部农业县。该县面积1000多平方公里，人口约80万。

据了解，“中县”应该不在山东。但是不无巧合的是，冠县与“中县”有不少相似之处，比如冠县也是农业县，冠县面积1161平方公里，人口87万。
冯军旗通过在中县挂职，细致地从内部深入记录了当地官场的人员组成、结构、晋升方式。他发现，“政治家族”在当地相当普遍，占据了各部门的重要职位，令人触目惊心。

家族政治对基层权力的垄断，固化了原有的社会阶层，令普通家族出身者更难凭借才干获取政治前途。

中县的人情关系网发育到了什么程度，一位主要领导对作者说：“如果我的妹妹在中县工作，那么不用我打招呼，她的工作和提拔，都会处处受到关照，这是几千年来的政治传统。”

具体来讲，冯军旗梳理出了21家政治“大家族”，标准为一个家族产生5个以上副科级干部；

140个“小家族”，标准是一个家族 产生5个以下、2个以上副科级干部。

《中县干部》用学术研究的方式发现了一个所有中国人都知道的秘密，一个不是秘密的秘密——“关系”在中县干部的仕途中起着重要甚至是根本性的作用。
而陈春秀被顶替事件掀落的“冠县干部”群体则提示我们，这些地方性的政治家族不仅互相照顾对方的子弟，而且会联合起来直接篡改寒门的人生。用篡改还不太准确，应该说是“劫掠”。

我们从头梳理一下。可以把整个顶替流程设想成一个游戏。
“玩家”陈艳萍，一个成绩很差的女生，高考300分，游戏目标是考上大学、进入体制内工作。
玩家装备：父亲陈巨鹏，冠县冠洲福星商贸有限责任公司法定代表人；舅舅张峰，时任烟庄乡党委副书记、乡长。

大地方的人可能不觉得一个法人、一个乡长有多大的威力，但是事实告诉我们，在冠县这样的地方，太管用了。

第一关：找到关键人物。

陈巨鹏、张峰第一时间找到的就是冠县招生办主任冯秀振，直接提出的就是诉求就是顶替他人上大学。毫无障碍。
思考题：这种轻车熟路的操作，会是第一次吗？

第二关：找到倒霉蛋。

7月26日，冯秀振与陈巨鹏商定以陈春秀(高考成绩为理科546分，高于当年专科一批录取分数线27分)作为冒名顶替对象，并安排县招生办工作人员王新英打印出陈春秀的准考证交给陈巨鹏。
为什么是陈春秀？两个因素，一个是陈春秀家无权无势，是最底层的农民。另一个是，陈春秀的分数不高不低，够用，一个只能考300分的人直接顶替一个清华北大，也不现实。

第三关：拿到通关秘籍。

经咨询山东理工大学得知陈春秀录取通知书已发出后，陈巨鹏找到时任冠县邮政局副局长李成涛，谎称来拿女儿的录取通知书，持本人身份证从县邮政局截取了陈春秀的录取通知书。
其实这个“谎称”是不太必要的。自己人，拿个通知书有什么大不了的。

第四关：拿到身份卡A：档案。

为使档案相关信息与陈艳萍一致，张峰找到时任武训高级中学校长崔吉会，崔吉会安排副校长兼办公室主任李建民和学生处主任郭兰忠，在贴有陈艳萍照片的空白高中毕业生登记表上加盖了武训高级中学公章，张峰加盖了烟庄乡政府公章，伪造了姓名为陈春秀、照片及相关信息为陈艳萍的高中毕业生登记表，并替换到陈春秀的考生档案中。
看到某某安排某某做什么什么事这样的描述，我是骇然的。因为被安排的人完全不管规则是怎样的，事实是怎样的，有没有问题，要不要承担责任，被安排什么就做什么。什么是非善恶，什么道德法律，统统不存在。

第五关：拿到身份卡B：户籍。

2004年8月，张峰以外甥女考上大学但户口丢失为由，找到时任冠县公安局烟庄派出所所长任书坤为陈艳萍出具虚假户口迁移证明，任书坤违规安排户籍民警郭伟伪造了名为陈春秀、地址为烟庄乡东南庄村的《户口迁移证》。
还是找到某某，某某安排某某，一路畅通无阻。

第六关：入学。

2004年8月31日，陈艳萍到山东理工大学经济学院报到，由于所持报到材料不全，张峰通过时任该校教务处处长助理杜言利协调，帮助陈艳萍办理了入学手续。
这就厉害了。张峰虽然只是一个乡长，但是他的关系网绝不限于一乡一县甚至一市，到了淄博到了山东理工大学，他照样能找到正确的人办正确的事。你想，你细想。

第七关：参加工作。

2007年10月，冠县统一招聘事业单位工作人员(含村级助理员)，时任冠县人事局人事争议仲裁办公室副主任冯桂秋把关不严，未发现陈艳萍相关信息不一致的问题，导致其通过审核参加此次招聘考试并被聘用。
思考题又来了。冯桂秋副主任把关不严是为什么呢？她只是疏忽大意吗？我再换一个问法，你认为冯桂秋认不认识张峰？

游戏完美通关。一气呵成，顺滑至极。
如果不是若干年后，陈春秀偶然发现了自己被人冒名顶替的事实，如果不是陈春秀不屈不挠追查真相，如果不是全国的网友持续关注持续施压……这个游戏还会作为冠县政治家族的完美作品恒久流传。

我要说的说完了。再给大家留一个思考题：
这样一个高效、便捷、口风严密的网络，只用来顶替上大学是不是有点屈才了？

那么它还能干什么呢？它又干过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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