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2-07 , 7424 , 116 , 164
费孝通:乡土中国-17:后记
后记
社会学在社会科学中是最年轻的一门。孔德(Comte)在他《实证哲学》里采取这个名字到现在还不过近一百年,而孔德用这名词来预言的那门研究社会现象的科学应当相等于现在我们所谓 “社会科学”的统称。斯宾塞Spencer也是这样,他所谓社会学是研究社会现象的总论。
把社会学降为和政治学、经济学、法律学等社会科学并列的一门学问,并非创立这名称的早年学者所意想得到的。
社会学能不能成为一门特殊的社会科学其实还是一个没有解决的问题。这里牵涉到了社会科学领域的分划。如果我们承认政治学、经济学有它们特殊的领域,我们也承认了社会科学可以依社会制度加以划分;
政治学研究政治制度,经济学研究经济制度等。社会现象能分多少制度也就可以成立多少门社会科学。现在的社会学,从这种立场上说来,只是个没有长成的社会科学的老家。
一旦长成了,羽毛丰满,就可以闹分家,独立门户去了。这个譬喻确说明了现代社会学中的一个趋势。
讥笑社会学的朋友曾为它造下了个 “剩余社会科学”的绰号。早年的学者象孟德斯鸠。象亚当斯密,如果被称作社会学家并非过分,象《法意》,象《原富》一类的名著,包罗万象,单说是政治学和经济学未免偏重。
但是不久他们的门徒们把这些大师们的余绪发挥申引,蔚成家数,都以独立门户为荣,有时甚至讨厌老家的渊源。政治学,经济学既已独立,留在“社会学”领域里的只剩了些不太受人问津的。虽则并非不重要的社会制度,好象包括家庭,婚姻,教育等的生育制度,以及宗教制度等等。
有一个时期,社会学抱残守缺地只能安于“次要制度”的研究里。这样,它还是守不住这老家的,没有长成的还是会长成的。在最近十多年来,这“剩余领域”又开始分化了。
在这次大战之前的几年里,一时风起云涌的产生了各种专门性质的社会学,好家孟汉Karl Mannheim的知识社会学,Joachim Wach的宗教社会学,叶林Eugen Ehrlich的法律社会学,甚至人类学家斐司Raymond Firth称他We the Tikopia的调查报告作亲属社会学。这种趋势发展下去,都可以独立成为知识学,宗教学,法律学和亲属学的。它们还愿意拖着社会学的牌子,其实并不是看得起老家,比政治学和经济学心肠软一些,而是因为如果在称知识学或宗教学就不易和已经占领着这些领域的旧学问相混。
知识学和知识论字面上太近似,宗教学和神学又使人不易一见就分得清楚。拖着个 “社会学”的名词表示是“以科学方法研究该项制度”的意思。
社会学这名词在这潮流里表面上是热闹了,但是实际上却连 “剩余社会科学”的绰号都不够资格了,所剩的几等于零了。
让我们重回到早期的情形看一看。在孔德和斯宾塞之后有一个时期许多别的科学受了社会学的启发,展开了 “社会现象和其他现象交互关系”的研究,我们不妨称作“边缘科学”。
这种研究在中国社会学中曾占很重要的地位。我记得在十五年左右以前,世界书局曾出过一套社会学丛书,其中主要的是:社会的地理基储心理基储生物基储文化基础等的题目。孔德早已指出宇宙现象的级层,凡是在上级的必然以下级为基础,因之也可以用下级来 “解释”上级。
社会现象正处于顶峰,所以从任何其他现象都可以用来解释它的。从解释进而成为“决定论”,就是说社会现象决定于其他现象。这样引诱了很多在其他科学里训练出来的学者进入社会学里来讨论社会现象,因而在社会学里引成了许多派别;
机械学派、生物学派、地理学派、文化学派,苏洛金Sorokin曾写了一本《当代社会学学说》来介绍这许多派别。这书已有中译本,我在这里不必赘述。(黄凌霜译,商务出版)虽则苏洛金对于各家学说的偏见很有批评,但是我们得承认“边缘科学”的性质是不能不“片面”的。
着眼于社会现象和地理接触边缘的,自不能希望他会回到别的边缘。至于后来很多学者一定要比较那一个边缘为“重要”因而发生争论,实在是多余的。从边缘说,关系是众多的,也可以是多边的,偏见的形成是执一废百的结果。
社会学本身从这些“边缘科学”所得的益处,除了若干多余的争论外还有多少,很难下断语,但是对于其他科学却引起了很多新的发展,好象人文生物学,人文地理等等,在本世纪的前期有了重要的进步,不能不说是受了社会学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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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现象有它的基则,那是无从否认的;其他现象对社会现象发生影响,也是事实;但是社会学不能被 “基础论”所独占,或自足于各种“决定论”,那也是自明的道理。
社会学躲到这边际上来是和我上述的社会科学分家趋势相关的。堂奥既被各个特殊社会科学占领了去,社会学也只能退到门限上,站在门口还要互争谁是大门,怎能不说是可怜相?
社会学也许只有走综合的路线,但是怎样综合呢?苏洛金在批评了各派的偏见之后,提出了个X+1的公式,他的意思是尽管各派偏重各派的边缘,总有一个全周。其实他的公式是 “综合”不如说是“总和”。总是把各边缘加起来,和是调解偏见。可是加起来有什么新的贡献呢?和事老的地位也不够作为一门科学的基矗社会学的特色岂能只是面面周到呢?
社会现象在内容上固然可以分成各个制度,但是这些制度并不是孤立的。如果社会学要成为综合性的科学,从边缘入手自不如从堂奥入手。以社会现象本身来看,如果社会学不成为各种社会科学的总称,满足于保存一个空洞的名词,容许各门特殊的社会科学对各个社会制度作专门的研究,它可以从两层上进行综合的工作:一是从各制度的关系上去探讨。
譬如某一种政治制度的形式常和某一种经济制度的形式相配合,又譬如在宗教制度中发生了某种变动会在政治或经济制度引起某种影响。从各种制度的相互关系上着眼,我们可以看到全盘社会结构的格式。社会学在这里可以得到各个特殊的社会科学所留下,也是它们无法包括的园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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