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悉达多——一首印度的诗-10:第二部-5:船夫
夜幕降临时,
他们经常坐在岸边的树干上,
静静地倾听流水之音。
对他们来说,
那不仅仅是河水之音,
而是生命之音,
存在之音,
永恒流转之音。
我将留在河边,悉达多想,当年在去往城邑的路上我所渡过的也是这同一条河,当时一位好心的船夫曾渡我过河。我要去寻访他,我的道路曾一路引我从他的草舍开始进入一种新的生活,而这生活业已衰亡;愿我目前的路——我的新生活也从那儿开始!
他钟爱地凝视着流动的河水,凝视着那澄澈的碧波,凝视着水面荡漾的奇妙图案中晶亮的波纹。水面如镜,映出湛蓝的天;串串白亮的水珠从水底升起。河水以千万只眼睛回望着他——碧绿的,洁白的,透明的和天蓝的。这条河如此让他迷恋,他的心中也充满了感激。他听见那觉醒的自心之声在对他说: “爱这条河,留在它身旁,向他求教。”
是的,他的确想求教于它,聆听它的教诲。他似乎觉得,无论是谁,只要他理解这条河及其秘密,都会理解得更多,都会理解许多秘密,以至于理解一切万有的秘密。
而今天他只理解了这条河的一个秘密。这秘密紧紧抓住了他的心。他看到河水无间断地流转不居,而同时却又恒常不变地存在着;河水永无迁变却又刻刻常新。谁能懂得这秘密? 谁又理解这一秘密? 他并不理解,他只是感觉到一丝隐约的疑问,一抹朦胧的记忆,一种神明的音声。
悉达多站起来,饥饿的折磨已变得不可忍受。他一边痛苦地沿着河岸踱步,一边听着潺潺的流水,听着自己绞痛的辘辘饥肠。
来到渡口,船已经在等候,那位曾经把当年的年轻沙门渡到此岸的船夫正站在船中。悉达多认出了他,他也衰老了许多。
“能否渡我到彼岸?”船夫看到一位外表华贵的人独自步行感到很惊讶。他请客人登船并驶离了岸边。
“你选择了一种美妙的生活。”
悉达多道。 “生活在这条河边并且每天航行于其上一定非常美妙。”
船夫轻轻地摇着桨,微笑作答。
“正如你所说,先生,是非常美妙。可是,任何生活,任何工作不都是非常美好吗?”
“或许是,但我羡慕你的生活。”
“哦,你很快就会失去兴味的,这可不是衣着华贵的人所过的生活。”
悉达多笑道, “今天我已经被人以衣着判断并且被人怀疑,你是否愿意接受我的衣服? 我也觉得这些衣服很是麻烦;我还要告诉你,我没有钱付船费。”
“你这位先生一定是在开玩笑。”
船夫笑道。
“我不是开玩笑,你以前曾经无偿渡我过河,所以今天也请你再次渡我过河并接受我的衣服。”
“那么你这位先生是否要抛掉衣服继续漫游呢?”
“我倒愿意留在此处,我倒愿意你能给我一些旧衣服并且让我留下来作你的帮手,然后作你的学徒;我一定要学会驾船。”
船夫久久凝神注视着这位陌生人。
“我认出你了,”
他终于说道。 “你曾在我的草舍中宿夜,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也许已过去二十多年了,当年我渡你过河之后我们就友好地分手了,那时你不是沙门吗? 我没能记住你的名字。”
“我叫悉达多,上次我们见面时我的确是沙门。”
“欢迎你,悉达多。我叫维稣德瓦,今天我希望你作我的客人并仍请你睡在我的草舍里;我
要请你给我讲你从什么地方来,你为什么对你的华丽服饰如此厌倦。”
他们已经到了河中央,水流湍急,维稣德瓦更加有力的摇桨。他一面以他那强壮的臂膀平静地摇桨,一边注视着船尾。悉达多坐在船上观察着船夫,不禁回忆起他在最后的沙门岁月中,他曾一度感到的对这个人的喜悦之情。
于是他感激地接受了维稣德瓦的邀清。 来到岸边,悉达多帮他把船泊住。 维稣德瓦把悉达多领进自己的草舍并拿出面包、水和芒果来款待他,悉达多吃得津津有味。
日渐西沉,他们坐在河边的一根树干上,悉达多开始讲述自己的身世;从自己的出身一直讲到今天那绝望时刻之后与维稣德瓦的会面,故事一直持续到深夜。
维稣德瓦聚精会神地听着,他听到了一切,诸如悉达多的出身和童年,他的学业和追寻,他的快乐与需求。这位船夫最美的德行之一就是懂得如何倾听,实际上极少有人具备这一美德。维稣德瓦未发一言,而悉达多却感到他已经默默地、不经意地领会了每一个字,未曾错过任何一点微细之处。
他并不急切地期待什么,他并不责备也不赞许——他只是在倾听。悉达多感到,拥有一位能够如此投入地沉浸于他人的生活之中、如此投入地沉浸于他人的追求与悲伤之中的听者是多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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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悉达多的故事已近尾声,当他讲到那棵岸边的树,他极度的绝望,那神圣的 “唵”字真言以及他酣睡之后所感到的对河水的爱恋,船夫更是加倍专注地倾听,完全沉浸于其中,他的眼睛不禁闭了起来。
悉达多讲罢,两人沉默了许久。维稣德瓦道: “正如我所预想的,河水已经与你有过交流,它对你非常友好,你能够与它交流真是太好了!留在我的身边吧,悉达多,我的朋友。我也曾有过妻子,她的床就在我的床边,但是她早已去世;我已经独自一人生活了很久。来与我一起生活吧,我们两人的吃住用度都不会匮乏的。”
“感谢你,”
悉达多道。 “我感谢你并接受你的邀请;我还要感谢你如此懂得倾听的艺术。极少人懂得倾听的艺术,我尚未遇见任何人能如你一般倾听;这方面我要向你求教。”
“这并不困难,”
维稣德瓦道, “不过你无须跟我学,是河水教会我如何倾听的。你也将从它那儿学会。河水懂得一切,人可以从它那儿学会一切。你已然学会应当勉力走向低处,沉沦并寻求那最深的底层。那富有而显贵的悉达多将成为一个桨手;那博学的婆罗门贵族悉达多将成为一个船夫,你还将学会另一件事。”
沉吟良久,悉达多问道: “那件事是什么,维稣德瓦?”维稣德瓦站起身,道,“天太晚了,我们该上床睡觉了。我无法告诉你另一件事是什么,我的朋友,你自己会发现的,或许你已经知道了。我不是学者,我不懂如何表述,如何思考,我只懂得如何倾听并保持虔敬。
如果我懂得如何表达或讲授,我就会成为一名教师。但事实上我只是船夫而已,我的工作是渡人过河。我曾将成千上万的人摆渡过河,然而对于所有那些过客,这条河仅仅是他们旅程中的障碍。
他们都是为生意和金钱而奔忙,或是参加婚宴,或是外出游玩。这条河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而船夫就是要尽快带他们渡过这一障碍。但这千万人之中会有几十个人,也许只有四、五个,对他们来说,这条河并非阻碍。
他们听见了河水的音声并且用心去谛听,于是河水对于他们成为神圣之物,正如河水对于我一样。好,我们上床睡觉吧,悉达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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