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京女一中文革纪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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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5-19 , 2698 , 101 , 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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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最惨的自然是书记张乃一,女一中头号当权派,在初中部的望虹小院,我每天去学校都能看到她蹲在一个大大的水泥石灰坑里,从头到脚全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灰色水泥,完全没有了人形,只有一双眼睛发出幽怨的绿光。初中的红卫兵经常拿皮带去抽她,高中红卫兵也去找她问话。听说张乃一后来最耿耿于怀的是谁打过她,打她的人是什么家庭背景,父母是干嘛的?
  张乃一是开国上将李达的夫人,1958年从中央监委调到女一中任书记,所以她考虑的是上层官场高干之间的暗斗与她文革受虐待的关联。其实她用不着费心猜测,打她的红卫兵的父母未必与李达将军有过节,全部都是她在女一中遵循党的阶级路线而特殊照顾、精心培育、捧在手掌心的革命干部的红色后代。
中学的阶级路线,就是强调重用红五类出身的教师和激励红五类出身的学生,压制非红五类。红五类学习好就是为无产阶级争了光。在高中部,黑五类出身同学会做的数学难题,红五类说:敌人磨刀我磨刀,我们也要会做。
  高三年级的一名烈士子女曾经受命于班主任每周去训斥一名东江纵队的后代,要她认清自己身上的阶级烙印。女一中位于天安门西北角的南长街,学校欢迎外宾的任务频繁,而且几乎全校倾巢而动。每到这时候,每间教室都有几个出身不好的同学关在里面做作业,不允许走动。
  有个同学临时来了月经,要去商店买卫生纸被阻挡在校门口不能出去,她悲恸地大哭: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贯彻阶级路线的另一个重要内容是发展入团。文革前,入团入党就等于取得了一张进入主流社会的特别通行证。胡红星老师是我上初一时候的班主任,我们班同学知道她苦苦争取了8年都没能加入共青团,就是因为她父亲在香港。
  后来她坚决要求到农场劳动,累得腰肌劳损才终于在农场入了团,这时她的年龄也该退团了。而学生里一位元帅的女儿,学习成绩糟糕人还吊儿郎当甚至穿着拖鞋到教室上课,在张乃一的关照下,上高三后她第一学期入了团,第二学期入了党。……正是在党的阶级路线指引下,在一部分人时时处处被灌输原罪意识、罪恶感的同时,另一部分人的特权意识、优越感越来越膨胀,以至1966年8月终于形成总爆发,红卫兵到了无法无天、为所欲为、草菅人命的地步。
  当然这前奏曲的作者不是张乃一们,而是刘少奇。读王光美《桃园经验》就能知道,对于毛所热衷的阶级斗争理论,刘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唯成分论、扎根串联、搬石头,抄家和喷气式也是桃园发明的。至于刘少奇的悲惨下场,印证了中国法家人物的命运多为   “杀其身而用其刑”的史实。
毛泽东在天安门首次接见红卫兵是中学文革的大事,多少年后有个高一的学姐告诉我了她在那历史性的24小时里所承受的压力。她的出身是资本家,8月17日,接见前一天的下午,她班里的红卫兵找到她说,明天毛主席要接见革命小将,你不能参加,但是你今天晚上必须住到学校里来,不得离开,为了保证明天天安门广场的安全。她才是17岁的中学生呀!她哭了,她哀求说,我是要革命的,请相信我,我也要参加,我要见毛主席!红卫兵说,这是组织的决定,你今晚8点必须到校。她回到家里看到妈妈还在做饭,妈妈那天下班晚了,她没吃饭就按时回到学校,妈妈做好饭追到学校,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她谎称要在学校值班。   她们班那天晚上被要求在教室里过夜的还有一个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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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8月18日上午,她发现各班都有她这样的同学。当女一中的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整队出发去天安门广场后,她们几十人被集中在学校的大食堂里,面对着一台黑白电视机,其中有两个初二的她认识,都在学校篮球队,但大家闷闷的相互不打招呼。电视机里人群沸腾,旗帜飞舞,欢声雷动,口号震天,电视旁的这些女孩子们鸦雀无声,食堂里是死一般的沉寂。
  女一中文革还出现学生斗学生的情况,比较公开和激烈的主要在初中部。那天我路过初一(4)班的教室,从窗外看到一个小个子女生被斗,她弯着腰把头塞在课桌的位子里,极度弯曲的背上还压了两块砖头,天哪,她才是初一的小女孩啊!
初三(5)班的团支部书记许慧云出身于普通劳动者家庭,她因为说了   “毛泽东思想也要一分为二”这句话,被同班红卫兵带领同学围斗,从教室斗到院子里,斗着斗着就动起手来,我看到许慧云被打得躺倒在地上,竟有女同学拿脚去踩她的肚子。在以后的几十年里,女一中没人再见过许慧云,无论学校校庆还是同学聚会,像人间蒸发一样她了无踪影。
我们初三(2)班团支部书记赵留柱也出身于社会底层的中农家庭,突然在班里被揪斗。红卫兵说她发展团员没贯彻阶级路线,大概因为红卫兵里有人还不是团员。文革后她很委屈地对我说,女一中发展团员的事,都是班主任老师说了算。
  赵留柱到山西农村插队时嫁给村里一个复转军人,始终没能回到北京,50岁那年她突发心脏病死在山西大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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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女一中1966届初三(2)班毕业合影,作者二排右5 


(4) 
1966年底,学校里的老红卫兵都争先恐后出去串联了,劳改队自行解散。女一中有个窗口负责开介绍信,不是红卫兵的普通同学拿到介绍信也能免费坐火车到全国各地去,介绍信的内容很简单:只写明持信人的家庭出身。黑五类同学一般就不找这个麻烦了,既不出去串联也不去学校,就在家里猫着。
  从1966年底到1967年初的校园冷清了一段时间。
之后的几个月里,陆续回到学校的学生纷纷起来组成革命造反队,批判刘少奇压制群众革命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老红卫兵成为批判对象转而消极对抗。老师们包括初期受迫害的老师也按照各自的观点分别组成了战斗队,千姿百态的群众造反派组织遍地开花,有的也叫红卫兵,为了与初期的老红卫兵区别开来,史家把这两个不同时期的红卫兵分别称作血统论红卫兵与造反派红卫兵。造反派红卫兵主要是打派仗,大学的造反派分成   “天派”和“地派”,北京中学的造反派分成“四三”和“四四”两派。
  为了收拾天下混战、一盘散沙的的残局,1967年10月14日,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中央文革小组联合发出《关于大、中、小学校复课闹革命的通知》。1968年春天,解放军军训团进驻了女一中,军训团给每个班都配备了一名现役军人当   “排长”。军训团的第一项工作是实现“大联合”,从班级到学校,化解“四三”和“四四”两派的对立情绪;
  第二项工作是进行上山下乡的大动员和毕业班分配。

女一中上山下乡的潮流并不是无序而是有组织有计划的,是分期分批严密掌控着的。解放军军训团和几个被   “结合”的老师主持了上山下乡的分配工作,首先是对每个学生严格审查、区别对待,贯彻以家庭出身为标尺的党的阶级路线。就拿我所在的初三(2)班来说:作为毕业班的初三(2)有学生45人,出身于红五类的15名(包括两名没有被吸收进血统论红卫兵、确实出身于纯正底层劳动人民家庭的),其中有3人分配到制造坦克装甲车的代号618的军工厂,1人分配到国营棉纺厂,1人分配到手工业管理局系统下属的街道小工厂,1人分配到新华印刷厂,1人分配当小学老师,4人通过家庭后门关系参军,只有4人上山下乡,红五类当“知青”的约占红五类的26.6%。
  非红五类30人,有3人分配到北京手工业管理局下属的街道小工厂,其余27人去了黑龙江、内蒙古、山西和云南上山下乡, 非红五类当“知青”的占非红五类的90%。
这个班的统计表明,学生中红五类出身的比例占33%,非红五类占67%,在上山下乡的大潮中,红五类有26.6%当   “知青”,非红五类则有90%上山下乡。从北京城里的女中学生转化为奔赴穷乡僻壤的女知识青年,这是一支即将启程去历尽苦难的大军,她们显然无暇他顾了,甚至都不再回望一眼曾经引以为自豪、而今支离破碎的母校。
然而学校里的文革运动并没有因为老三届学生大军的撤离而停滞,1968年春天,党中央要求对   “地富反坏右特务叛徒漏网右派国民党残渣余孽等”进行大清查,女一中再次揪出了一批老师,对他们每个人都设立了专案组立案审查,单独关押,日夜监视,关押时间长达9个多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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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届已经或即将离校,清理阶级队伍的主力军既不是文革初期的血统论红卫兵也不是后起的造反派红卫兵,而是军训团领导的学校教职员和1968年就近入学的六九届小学   “毕业”生。女一中不再是女校了,改名一六一中学。北京女一中的前身是1913年建立的“京师第一女子中学”,当年革命先驱李大钊从北洋军阀手中为第一女中争得这处中南海旁花神殿的校址,那是男人发现女人的价值也是女人寻觅自身存在意义的时代。
  京师第一女子中学后改名“北平市立第一女子中学”。1913—1968,经过55年的嬗变,北京女一中出了男生,文革认为女校是封、资、修的产物,要砸烂。
六九届新生入校后,每到上课铃声响过,自有几名班干部从牛棚把这几名   “坏蛋”老师分别押往各班教室。“坏蛋”老师在口号声中被推搡着站到讲台上,低头弯腰,两只胳膊往后蹶,“喷气式”不但要做到位而且要坚持到批斗会结束,学生站起来念他们手中千篇一律的发言稿,由于文化程度太低,往往连批斗对象的名字都读不准确,3个字要读错2个。对这些小学都没毕业的孩子们来说,开这样的批斗会纯粹是为了应付成年人,应付军训团和学校。
  他们在小学已经司空见惯这场面,那时还可以武斗,现在不允许武斗了,他们愈发弄不清这一个个蹶着的究竟是咋回事儿?这样的批斗会在他们刚入学的时候几乎每天都有,等各班都轮过一两遍就逐渐减少,这几个“坏蛋”老师,作为新生入学阶级斗争教育的活靶子,大约每人平均蹶了三四十场。

新生对   “坏蛋”老师残存的兴趣并不表现在对他们来说过于深奥的批斗会上,他们喜欢把脸贴在单人牢房的玻璃窗上,冲着关在里面的“坏蛋”老师龇牙咧嘴扮鬼脸,或者通过门上方斜开着的窗户往屋里扔砖头和石块,更“勇敢”一些的则拿了长竹竿,踮起脚从上方伸进去捅“坏蛋”取乐。学校专案组还挑选出几名男学生组成看管单人牢房的“保卫组”,保卫组手里掌管着每个关押房间的钥匙,“坏蛋”老师上厕所要报告,他们拿钥匙打开房门。这个极其简单的开锁的动作,对几个男孩而言也竟然有人性善恶的高低之分?
  而胡筠若老师,她在自己那段受苦受难的灰暗记忆里居然还能发掘出一点亮色,真让我大跌眼镜。

朋友圈的风景:美妙时光美景风光:山河湖水人文城市-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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