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4-01 , 2446 , 101 , 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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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我们被分配到分公司,一进门,就看到各式各样的横幅展架喜报,还有大的液晶电视一直在滚动播放着公司领导在家长簇拥下接受采访的画面。
通过咨询师新签下的一个学员转到教务部,由教务主管分配到我手里。移交给我的时候,我一看合同是五万块,父母工作栏都是电子厂工人。
主管帮我理清目前校区内学员的情况,一再交代我家庭情况要弄清楚,尤其是父母的工作。“人傻钱多的,我们最喜欢。”她这样说。
校区里的学员大多数签的是五万的“免费学”:缴纳五万元,一年后退回本金,一年内免费上8000元的课程。也有签下十万二十万的,赠送的课程就更多了。
“我们的工资提成就来自于课时数、课耗、转介绍。什么意思呢?就是赠送的8000其实就是60节课,我们接手的时候提成已经被咨询师拿去了,我们做的是二次销售,把学一门的扩成两门三门,学一个月的扩成一年,不断地加速他们的课时,课上的越多,你拿的钱越多。”
主管翻着合同讲解。
几天以后,就在我开教务会议时,我注意到一个可疑的人影进出校区。
这个男生闷着头直接迈进门,到了办公室快速扫视一下,然后和我不大熟悉的一个市场部员工凑过去嘀咕几句,点头又摇头,旁人听不清说什么,他不到一分钟又缩着肩膀匆匆离开了。
大家却都好像习以为常,看到的当没看见。
直到入职培训最后一天,校长在办公室刚开完小会,正好撞见了这个疾步走的男生,校长张了张嘴,一言不发地抬腿出去,倒是这个看上去鬼祟的男生先开口了。
“发没发啊,校长?”他焦虑地问,样子很憔悴,胡子拉碴的。
校长就当没听到似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发什么啊?”我问一个内蒙古姑娘小田。
小田面露苦色,吞吞吐吐地说起工资已经拖欠了几个月了。“唉,年前的工资到现在还没有结,过年我都是借钱回家的。现在房租水电吓死个人,日子怎么过啊?”
她苦恼地在计算器上按着,看到数字后赌气地跺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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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田告诉我,从去年年底开始,公司就出现财务危机了。先是老师工资发不出,后来所有的咨询教务工资也发不出了。
由于长期不发工资,办公室里陆续有人跳槽,业务骨干接二连三地进出校长办公室,校长为了安抚大家,自掏腰包给每人发了两三千的工资。
听小田说,公司拖欠工资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有人曾经打电话投诉到劳保局,但迟迟不见成效。
那段时间,校长最早来最迟走,他去总部开会的次数越来越多,脸色越来越沉,带回来的消息也越来越坏。
“现在总部下达了死命令,必须要在一个月时间内,各个校区用尽所有的方法,务必在一个月内收到一百万的存款,否则工资没有!“
“哪怕是拉自己的亲朋好友,甚至自己垫钱,这个指标务必要达成!不然前面没发的工资也一分没有了!“
“大家都学习学习武汉分公司啊,拉自己的亲朋好友交钱,交了一百万可以免费上到大学,何乐而不为呢?不就是一套房子吗?大家总会有穷亲戚也有富亲戚的吧!”
校区在“大跃进”的模式下,提出了各种不切实际的口号和目标。一方面,集团一再拖欠员工的工资,合同到期的学费非常难退。原本一个月的流程变成三个月,总部编织了各种堂而皇之的理由让我们告知家长。银行的问题、系统的、卡的等等。
另一方面,集团在营造一种畸形的氛围。不停灌输我们危机在眼前,胜利也在眼前的意识。公司群里,时不时降落一张堆成小山的钞票的照片,还有自动点钞机哗啦啦点钞的视频。
就在我们整天愁眉苦脸,觉得世界末日要来的时候,其他分公司频频传来捷报,“苏州某校区有个咨询师出了一百五十万的单子!恭喜某校长、某咨询师……”
后面跟着一群撸起膀子要好好干的人。
“不正常,像传销。哪有人交学费会把现金全部取出再提到校区呢?”
小田跟我说,“我要回内蒙了。来了这里几个月一分钱都没落下。干等也是等,还不如回老家。”
没两天,大楼的物业拿着红红绿绿的单子上门催交租,一开始师傅还是客客气气的,给校长递烟打哈哈,拖了两天后,上门说话声音硬邦邦的,校长好说歹说才把人送走,回来就急得抓耳挠腮,办公室里两三撮人聚拢着小声议论。
“我听说总部现在对外都说没钱,自己想办法,现在校区一分钱都拿不出来了,物业肯定要赶我们走了。”
“唉,赶紧投简历吧。”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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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又传来一个坏消息:从今起,所有校区属于自主经营,自负亏盈。
“钱去哪儿了呢?”
我不解地问,“不对劲啊,每个月我们也收到了几十万,就算是利息也不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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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资房地产啊,资金总会有周转不开的时候。“校长说。
不是跟我们说有个大楼吗?现在又投资什么了,怎么没人公布出来呢?我心里打鼓,但是没说话。
家长的钱到期说好了退却不打款,教务老师也跟着急,每天都去催总部的财务,永远只得到四个字:在走流程!
上门的家长起初和颜悦色,后来好话说尽了也没用。
那天我刚到公司,就看见一群人老的小的堵在公司门口,满脸怒气。原来是因为十万的学费已经超过两个月还没到账。他们攥着手里的合同,着急上火地堵住同事。
“我帮你问过了,我也没办法啊。”同事捂着脸,眼泪急得要掉下来。
这天之后,我们集体辞职了,校长没有再挽留我们。
一个星期后,风风火火的公司一下子瘫痪了。同事发来一张照片,照片上大门紧锁,所有东西扫荡一空。地上一片狼藉,像是刚发生过打斗的现场。外面还有一些焦急的,掩面痛哭的家长。
“人去楼空了。”同事难过地说。
“怎么会这样?六家分公司都倒闭了?”我心里一惊。
“是啊,前两天看到济南那边传出董事长携八亿巨款连夜潜逃的消息,我们这边就乱了,整个集团现在说是停业整顿,分公司都人去楼空了。”说完,她深深地叹气,“我要回老家避一段时间了,现在好多家长发短信打电话骂我,威胁恐吓,我要换个号码了。”
同事说对不起祖宗十八代,自己现在收到的短信都是不堪入目的,爷爷奶奶的乱骂,其中不乏关系处的好的家长。“换号码吧,躲一阵子再说。”
涉及被卷钱的家长分成几派,已经退钱的暗自庆幸,没退钱、数额小的侥幸,数额大的就叫苦不迭。有些家长急得直抹眼泪。他们围着警察激动地说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老泪纵横,“警察同志啊,这都是我攒了那么多年的血汗钱啊,你一定要帮我们讨回公道啊……”
也有很多消息陆续放出来,真假难辨。偶尔冒出两个人声称是公司负责人的,称被竞争对手抹黑,导致大面积家长退费。因为资金链紧张,周转需要时间,希望大家冷静配合,按照流程走下去。
“贴吧里有人爆料,说是中层贪污腐败,公款吃喝嫖赌。”
小何讪讪地说:“咱们的工资都打水漂啦!”
我感慨:“明明是教书育人的,怎么好端端地,就和非法集资扯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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