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的行为 Human Action-59:想像建构的方法..

2.The Method of Imaginary Constructions
二、想像建构的方法

经济学特有的方法，是想像建构的方法。
这个方法是行为学的方法。它在狭义的经济研究范围内，已经是很精巧周到了，这是由于经济学已经是行为学最发展的一部份，至少就现在讲，是如此。任何人，只要他想表示关于通常所说的经济问题，就得求助于这个方法。

这些想像的建构之利用，诚然不是这些问题的科学分析所特有的程序。外行人处理这些问题，也用同样的方法。但是，外行人的建构或多或少是混乱含胡的，经济学则是以最审慎、最认眞、最谨严的态度来精心制作它们，并以批评的眼光来检视它们的—些条件和假设。

一个想像的建构，是事件连续关系的概念典型〖是事件序列的概念图象〗，而这些事件是从行为的一些元素必然〖合乎逻辑地〗发展出来的。它是演绎的结果，最后溯源于行为的基本元范——取和舍的行为。

经济学家在设计这样一个想像建构的时候，他并不关心它是不是描述他所想分析的那些实际情况。他也不烦心于他的想像建构所布置的这个制度能否视为实际存在而又运作。即令他的想像的建构是难于置信的、自相矛盾的，或不能实现的，只要经济学家知道如何适当地使用它们，它们对于实际的了解也能提供有用的、甚至不可少的帮助。
想像建构的方法，因其成功而得到嘉许。行为学不能像自然科学一样，把它的教义置基于实验室的试验上面，也不能置基于对外界事物的感觉上面。

它必须发展一些完全不同于物理学和生物学的方法。如果在自然科学的领域去找想像建构的模拟，那就犯了严重的大错。行为学的想像建构，决不会碰上外界事物的任何经验，也决不可从这些经验的观点予以评价。

想像建构的功用，是帮助我们做那些不能靠我们的感官来做的查究。当我们把想像建构和实际情况比照的时候，我们不能提出这样的问题：它们是否与经验符合，是否适当地描述经验数据。我们必须问：建构的一些假设是否与我们所要陈述的那些行为的条件相一致。

设计想像建构的主要公式，是从实际行为中某些情况的运作加以抽象化。于是，我们就能够领悟这些情况不存在时的假想后果，也能够领悟它们存在时的后果。

所以，我们构想一个没有行为景况（或者因为个人的一切欲望已经充份满足而没有任何不适之感，或者因为他不知道他的福利〔满足的情沉〕有何改善的程序），借此想出行为的元范。
想像建构这个方法，是行为学所不可少的；它是行为学和经济研究唯一的方法。诚然，它是个极难运用的方法，因为它容易流于错误的推理。稍一不慎就陷入荒谬。只有严厉的自我批判才可防止这样的情形发生。

3.The Pure Market Economy
三、纯粹的市场经济

一个纯粹的或未受妨碍的市场经济的想像建构，是假设分工和生产手段的私有，因而有财货和劳务的市场交换。它假设市场的运作不受制度方面的妨碍。

它假设政府这个有强制力的机构，只专心于市场运作的维持，而不妨害它的功能，并且还要保护它，不许别人侵害。市场是自由的；没有市场以外的因素干扰到物价、工资率，和利率。

从这些假设出发，经济学就进而解说纯粹市场经济的运作。把这个想像建构的每件事情都彻底了解以后，稍后的阶段再去研究，由于政府和其他运用强制力的机构之干涉市场，而引起的那些问题。

叫人惊奇的是：像这样合理而不容争辩的程序，唯一适于解决有关问题的程序，竟遇到激烈的反对。有人认为，这是袒护自由经济政策的偏见，而骂它是反动的经济保皇主义、曼彻斯特主义（Manchesterism）、消极主义等等。

他们否认从这种想像建构可以得到一切实际知识。可是，这些横蛮的批评者，当他们用同样的方法申述他们的论断时，却又自相矛盾。在要求最低工资率的时候，他们描述自由劳动市场所谓不好的情况，在要求保护关税的时候，他们形容自由贸易带来的所谓祸害。当然，除掉首先研究在经济自由下的情况以外，我们没有其他的方法可以把限制那些活动于自由市场的要素的措施加以说明。

不错，经济学家从他们的研究中得到这样一个结论：大多数人，实际上甚至是所有的人，靠勤劳、工作、和经济方法而想达到的目标，最能够在不受政府干扰的自由市场里面实现。这并不是一个缺乏充份根据的判断；相反地，是从各方面仔细而公平地检讨政府干涉而获致的结论。
不错，古典学派的经济学家和他们的追随者，惯于把未受妨碍的市场经济叫做「自然的」，把政府之干涉市场叫做「人为的」和「扰乱的」。但是，这种用语也是他们对于干涉的问题经过仔细研究的产物。他们把那不可喜的社会事象叫做「反自然的」，这是他们那个时代的语言习惯。
启蒙时代的有神论和自然神教，把自然现象的规律性看作神命所使然。当启蒙时代的哲学家们发现，在人的行为和社会的演化中，也有规律性的时候，他们也就同样地把它解释为宇宙创造者「父爱」（paternalcare）的明证。

这是某些经济学家所反复说明的预定和谐说（the doctrine of the predeterminedharmony）的眞义[4]。主张父权主义的社会哲学，特别强调受命于天来统治人民的专制君主之神圣使命。自由主义者则反过来讲：自由市场的运作所形成的情况，比神化了的统治者的命令所规定的更叫人满意。

在自由市场里面，消费者——也即每个公民——是主权。他们说：遵守市场制度的功能，你将可发现神力（the finger of God）。

古典学派经济学家，除掉纯粹市场经济的想像建构以外，还有一个相对的社会主义国的想像建构。为引导人们发现市场经济的运作，社会主义秩序的构想有先讲之必要。

经济学家首先被困扰的问题是：假若没有政府下命令强迫烘面包的人和做鞋的人供给裁缝工人的面包和鞋子，裁缝工人能不能得到面包和鞋子。

这一想，首先想到：权威的干涉是必要的，由权威机构规定，每个专业者为他的同胞服务。可是，经济学家们在发现这样的强迫没有必要的时候，他们吓了一大跳。

在把生产与利润、私利与公益、自私与利他，彼此对照的时候，经济学家所参证的是社会主义制度这个图像。可是，他们对于市场制度的运作好像是「自动地」在那里调整而感到惊异。

这种惊异正是由于他们领悟到一个「无政府的」生产状态，竟然比一个权力集中、靠命令来作的万能政府更好。

社会主义——完全由一个计划机构来控制、来管理的分工制度——这个想头不是发源于乌托邦改革家的头脑。乌托邦的改革家所提倡的，是小规模的自给自足的团体，彼此享有独立主权而又和平共存，例如Fourier所鼓吹的那种社会Phalanstere。

但是，那些向往一国政府、或一世界性的权力机构所统制的经济制度，而转向到社会主义的改革家所抱持的急进主义，竟隐藏于经济学家们的理论中，被视作他们的新秩序之一模型。

The Maximization of Profits
最大利润的追求

大家都以为：经济学家在处理市场问题是很不切实际地假定所有的人总是在追求最大利益。据说，经济学家构想一个完全自私而合理的人，对于他，除利润以外，没有値得计较的东西。

这样的一种「经济人」（homooeconomicus）类似股票市场的投机者。但是，绝大多数的人并不如此。所以，有人说，研习经济学家所构想的这个幻境，对于实际不会有何认知。
对于这种说法所有的混淆、错误、和曲解，我们再也没有必要加以辩驳。本书的头两篇已经揭发那些谬见。这里只要讨论「最大利润的追求」这个问题就够了。

行为的原动力，不是别的，是想消除不适之感。这是行为学通论和经济学的共同假定。

在讨论到市场这种特定的情况时，行为就是指买与卖。经济学所讲的关于需求和供给的每件事情，是指需求和供给的一切情况，而不只是指在某些特定环境（需要加以特别描述或界说的环境）下发生的需求和供给。

我们说：一个人在出卖他的货物时，可得到的价格有高低不同的选择，如果其他情形都一样，他将选择高的价格。我们这一说法，并不需要更进一层的假定。对于卖者而言，较高的价格就是他的欲望之更大满足。这句话加以必要的变更，就可同样地应用到买者。

在购买货物时所省下的金额使买者能够在满足其他欲望方面有较多的钱可花。假若其他情况都一样，在价格最低的市场买进，在最高的市场卖出，这种行为不需要在动机方面和道德方面有何特殊预设的行为。它不过是在市场交换的环境下必然衍生的。

一个人，当其为商人的身份时，他是消费者的仆人，不得不遵从他们的意愿。他不能纵容或耽迷于自己的兴趣和幻想。但是，他的顾客们的兴趣和幻想对于他却是最高的律令，假使这些顾客准备对他支付代价的话。他必得调整他的行为以调节消费者的需求。

如果消费者不喜欢美的而喜欢丑恶和粗陋的东西，他就要一反自己的信念，把丑陋的东西供给他们[5]。

如果消费者不想对本国货支付比外国货较高的价格，他就得买进外国货来供给他们，如果外国货较便宜的话。一个雇主不能牺牲他顾客的利益而施惠。他所支付的工资不能高于市场所决定的，只有在购买者对他的产品愿意支付较高的价格时，他才可以比例地提高他所付的工资。
人，当其以所得花费者的身份出现的时候，情形就不同了。他自由地做他所最喜欢做的事情。他可以把钱捐赠出去。他会受各种不同的教条和偏见的支配，歧视某些来源的货物，而宁可买那价格较高而在技术观点上质量较差的货物。
人在购买的时候，通常不是对卖者赠送，可是，有时也发生例外。购买必需的财货和劳务与片面的施舍，这两者之间，有时难得看出划分的界线。

购买慈善活动义卖品的人，通常是购买与捐赠的混合。拿一角钱给那街头吹萧的盲人，大概不是报偿他的那点演奏，而只是一种施舍。

在行为中的人，是一个单元。独资经营的商行老板，有时忘掉了做生意与做善事之间的界线。如果他想援助一位穷困的朋友，体贴的情感会促使他解除这位朋友依赖救济过活的窘愧心情，而在他的商行里面为他安排一个职位，尽管他并不需要这位朋友的帮助、或者可以用较低的待遇雇用同等的助手。

在这种情形下，支付的这笔薪金，在形式上是营业费用的一部份，事贲上是这位老板的所得的一部份开支。从正确的观点看，这是消费，而不是用来增加商行收入的经费[6]。
麻烦的错误是由于人们有这样的一个倾向：只看到有形的、可见的，和可以计量的东西，其余的一切，都忽略掉了。

消费者所购买的不仅是食物或热量，他不是像狼那样的想吃，而是以一个「人」的样子想吃。食物烹调得愈合口味、餐桌布置得愈雅洁、用餐的环境愈舒适，则愈是叫人满意。像这样的一些东西，如果专就消化食物的化学过程来考卢，可视为毫无意义的[7]。

但是，这些东西对于吃的价格的决定，发生重大的作用。这个事实完全符合这一句话：假若其他情形都一样，人们愿意在价格最低的市场购买。如果有两件货物，化学家和技术人员认为是完全相同的，而购买者愿意买那件价钱较贵的，这时他有他的理由。假若他不错的话，他是对化学家和技术人员用他们的专业研究法所不能理解的那些服务支付代价。

如果一个人乐于去昂贵的场所，而不去较便宜的地方，为的是喜欢在一位公爵的邻近呷鸡尾酒，我们可以批评他可笑的虚荣心。但是，我们决不可以说这个人的行为不是为的增进他自己的满足。

一个人所作的事，总归是为的增进他自己的满足。在这个意义下，我们使用「自私自利」（selfish）这个名词，而强调行为总是自私自利的。即令某一行为，其直接目的在于改善别人的生活情况，也是自私自利的行为。因为这个行为者觉得使别人吃比自己吃更舒服些。他的不适之感是由于看见别人饥饿而引起的。
也有许多人的行为不如此，他们只图自己饱暖不管别人饥寒。这也是事实。但是，这些与经济学无关；这是历史经验的数据。无论如何，经济学涉及每类的行为，不管它的动机是为的自己吃或者使别人吃。
如果「最大利润的追求」是说：一个人在所有的市场交易中都为的是尽力增加利益，这是个冗长而又转弯抹角的遁辞。那不过是说出，蕴含在每一行为元范里面的东西。如果它指的是别的，那就是个错误观念的陈述。

有的经济学家认为：经济学的任务是要确定全社会所有的人，或最大多数的人的最大可能满足如何可以获致。他们不了解我们决没有方法可以衡量各个人得到的满足状态。他们误解了基于人际幸福之比较的那些判断。

他们一方面提示武断的价値判断，一方面相信他们自己在确定事实。你可以把劫富济贫叫做正义。

可是，把某事叫做公平或不公平，总是一个主观的价値判断，因此，那是纯粹个人的事情，既无法证其为是，也无法证其为非。

经济学不涉及价値判断。它的目的在于认知某些方式的行为所获致的一些后果。
有人说，生理方面的需要，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这个一样，为衡量他们的满足程度提供了一个标准。表示这种意见而提议用这个标准来指导政府政策的人，等于提议以畜牲的豢养者对付畜牲的态度来对付人。但是，这种改革家们却不了解我们没有什么普遍有效的营养法则可以适用于所有的人。

一个人在不同的法则中选择哪一个，完全决定于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畜牲的豢养者不是为的使母牛的幸福而豢养它，而是为的达成他自己的目的——他所以计划豢养母牛的目的。他所希望的，也许是较多的牛乳，也许是较肥的牛肉，或者其他的什么。

人的豢养者想把人养成怎样的人——运动员呢？还是数学家？军人呢，还是工厂的职工？那个想把人当作一个有目的的养育制度的材料的人，他自己就会擅揽专制的权力而把国人作为手段，以达成他自己的目的。这些目的不是国人自己所要达成的。

什么事物使人更快乐，什么事物使人较少快乐，这其间的价値判断，人各不同。

一个人对于别人的满足所作的价値判断，其内容与这位别人的满足毫不相干。实质上，这种价値判断不过是说：这位别人要如何如何才可使这位作价値判断的人更满足。

那些为全社会寻求最大福利的改革家们吿诉我们的，实质上只是说：一般别人的情况要怎样怎样才最使他们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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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The doctrine of the predetermined harmony in the operation of an unhampered market system must not be confused with the theorem of the harmony of the rightly understood interests within a market system, although there is something akin between them. Cf. below, pp. 673-682.

[4] 自由市場運作的預定和諧說，與「市場制度裡面正確了解的利益彼此和諧定理」雖然有點類似的地方，但不可混淆。參考第二十四章第三節。

[5] A painter is a businessman if he is intent upon making paintings which could be sold at the highest price. A painter who does not compromise with the taste of the buying public and, disdaining all unpleasant consequences, lets himself be guided solely by his own ideals is an artist, a creative genius. Cf. above, pp. 139-140.

[5] —個畫家，如果他志在賈得高價而作畫，他就是一個商人。如果他不迎合大衆的好尙，不顧一切不好的後果而我行我素，他就是一位藝術家，一位有原創力的天才。參考第七章第三節。

[6] Such overlapping of the boundaries between business outlays and consumptive spending is often encouraged by institutional conditions. An expenditure debited to the account of trading expenses reduces net profits and thereby the amount of taxes due. If taxes absorb 50 per cent of profits, the charitable businessman spends only 50 per cent of the gift out of his own pocket. The rest burdens the Department of Internal Revenue.

[6] 像這樣的營業費用與消費支出的混淆不淸，常常是由於制度方面的情況促成的。記在營業費用帳上的一筆開支，將使利潤淨額減少，因而減少了應納的稅額。假若租稅會課掉利潤的50％，則商人在慈善方面所花的錢只有50％是出自自己的腰包，其餘的一半是稅務局的損失。

[7] To be sure, a consideration from the point of view of the physiology of nutrition will not regard such things as negligible.

[7] 當然，從營養生理學的觀點來考慮，這些事情不致於被忽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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