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的行为 Human Action-15：历史的范围和其特殊方法..

7. The Scope and the Specific Method of History

七、历史的范围和其特殊方法

历史的范围包括对于人的行为经验之全部资料的研究。历史家捜集并批判地挑选所有可得到的文件。基于这样的证据，历史家进入他纯正的本行工作。

有人说，历史的任务是要陈述一些事件实际上是如何发生的，不要有所假想，也不容有价値判断（即，对于一切价值判断保持中立）。历史家的报吿必须俨如一件逼眞的过去影像，一件心智的摄影，对于所有的事实给以完全的不偏的描述。它必须把过去再现于我们的眼前而毫不遗漏。

过去的眞正再现，是人力所做不到的。历史不是一件心智的复制品，而是把过去作一凝缩的概念化。历史家并不是让过去的事件自然明白，而是按照他已有的理念来安排这些事件。

他所报吿的并不是所有发生过的事实，而只是一些相干的事实。他并不是不要前提假定而去接近一些文件，而是以他那个时代的全部科学知识作装备的，也即以当代的逻辑、数学、行为学、和自然科学作装备的。

不待言，历史家不可以存有任何偏见。凡是把历史事实作为论战之武器的作者，不算是历史家，而只是宣传家和辩护者。他们并不热心于求知识，而是为他们党派的主张作辩护。

他们是在为一个玄学的、宗敎的、民族的、政治的或社会的「独格码」（dogma）而斗争。他们窃取历史的名，以掩饰他们的作品来欺人欺世。一位历史家最要紧的是力求认知。他必须把自己保持得不偏不倚。在这个意义下，对任何价値判断，他一定是中立的。

这种「不涉及价値」（Wertfreiheit）的主张，在演绎的科学——逻辑、数学、和行为学与实验的自然科学的领域里，容易实现。从论理上讲，在「科学的、无偏见的论述」与「迷信，成见和情感所歪曲的论述」之间划一明确的界线，并不困难。

可是在历史的论述中要遵守价値中立这个规律，却困难得多。因为历史的题材，是人的行为的内容，具体而偶然的、环境使然的，这都是些价値判断和这些判断投射在变动中的现实。历史家在他活动中的每一步骤，都关系价値判断。他所要陈述的是人们的行为，而这些人的价値判断就是他所要硏究的基本资料。

有人说，历史家自己免不了价値判断。没有一位历史家会把一切事实描写得像它们所发生的那样，即令是天眞的新闻记者或编年史的编者，也做不到。他一定要辨明，他一定要选择他所认为値得记述的事件，而把其余的略而不提。有人说，这番选择的本身就是一种价値判断。

它必然要受限于这位历史家的世界观，因而不会公正不偏，而只是一些成见的结果。历史除掉事实的歪曲以外，没有其他的东西；它决不会是眞正科学的。眞正的科学，不涉及价値判断而只求发现眞理。

当然，由于事实的选择，历史家所享有的自由裁量，无疑地会被滥用。历史家的选择囿于党派偏见，这种事情会发生、而且确已发生过。但是，这里所牵涉的一些问题，比上述流行的说法叫我们相信的，要复杂得多，对于这些问题的解决，必须从历史方法的更彻底研究来着手。

在处理历史问题的时候，历史家要利用逻辑、数学、自然科学，尤其是行为学所提供的一切知识。但是，这些非历史学科的心智工具，对于他的工作，并不是足够的。它们是些不可少的辅助物，但它们本身并不能解答他所要处理的一些问题。

历史过程，决定于个人们的行为和这些行为的后果。行为则决定于行为的人们之价値判断，也即，他们所急于想达到的目的，以及他们为达到目的而采用的手段。手段的选择，是行为的个人们所具有的，技术知识的应用。在许多情形下，从行为学或自然科学的观点对那些手段所引起的结果加以评价，那是可能的。但是，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有待于说明，而没有现成的东西可用来帮助。

历史的特殊工作，是用一特殊方法，来硏究那些不能靠所有其他学科来分析的价値判断和行为后果。历史家的纯正问题在于把事情解释得恰如其份。

但是，他不能仅靠所有其他学科所提供的定理来解决这个问题。在他所要处理的每一问题的底层，总有些东西不是其他科学所可分析的。那就是每一事件所具有的一些个别的和独特的性质，而这些特性要靠「了解」（the understanding）来硏究。

留在每一历史事实底层的那个独特性或个性，到了逻辑、数学、行为学、以及自然科学所提供的解释方法统统用尽了的时候，就成为一个极据。但是，一些自然科学对于它们的极据，除掉作为最后资料以外，不能再说什么，历史却可以使它的一些极据成为可理解的。

尽管不可能把这些极处分解出它们的原因——如果可能，它们就不是最后资料了——历史家却会了解它们，因为他自己是一个人。在柏格逊（Bergson）的哲学中，这种了解叫做直觉（intuition），也就是「为着鉴定某一事物的独特性，因而是不可形容的，一个人所借以进入这一事物内部的那种感应」[15]。德国的认识论把这叫做「精神科学的特殊了解」（das spezifische Verstehen der Geisteswissenschaften）或简单地叫做「了解」（Verstehen）。这是所有历史家和所有其他的人在评论往事和预测未来的时候所常用的方法。 「了解」的发现和其界限，是现代认识论最重要的贡献之一。当然，它旣不是为一门新的科学（现在还不存在而有待建立的）的一个设计，也不是为任何现存的科学推荐一个新的处理法。

「了解」决不可与「承认」混淆，即令那只是有限制的和偶然的。历史家、人种学家、和心理学家，有时记述一些他们所厌恶的行为；他们只是把它们当作行为来了解，也即，从其所含的目的与所用的手段来了解。对于某一行为求了解，并不就是赞成这一行为，也不是为这一行为辩护。

「了解」也不可以与美的享受相混淆。投情（empathy）与了解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态度。从历史的观点来了解一件艺术品，断定它的地位、它的意义，以及在世事沧桑中它的重要性，与从情感上把它当作一件艺术品来欣赏，完全是两回事。一个人可以用历史家的眼光来看一座敎堂。但是一个人旣可以热情的欣赏者的态度，也可以无动于衷的观光客的态度来看同一座敎堂。同一个人的反应方式，旣可以是美的欣赏，也可以是科学的理解。

「了解」确认了这个事实：一个人或一群人出发于一些明确的价値判断和选择，从事于一明确的行为，以达成明确的目的，而且他们为达成目的，采用了一些明确的手段，这些手段是由一些技术的、治疗学的、和行为学的敎义所提示的。 「了解」还进一步对于一个行为所引起的后果以及这些后果的强度试图评估；它也试图找出毎一行为在其过程中与之相关的因素。

凡是逻辑、数学、行为学、和自然科学所不能完全说明的现象，就其不能说明的部份求了解，这就是了解的范围。了解不能与这些部门的知识不相容[16]。魔鬼现形于人世间，见于无数的历史文献的记载，这些文献关于其他事项的记载都是相当可靠的。

许多法庭在合法的程序中，根据见证人的证词和被吿人的口供，曾确定有魔鬼奸淫女巫的事实。但是，如果有一位历史家要想坚持魔鬼并非神经失常者的幻觉，而系眞正存在、且干预人世间的事情，这种想法，不能凭「了解」而认为是对的。

关于自然科学，这固然是公认的，可是关于经济理论却有些历史家采取不同的态度。他们认为，某些文献证明了一些事情是与经济定理不相容的，然后再用这些文献来反对经济定理。他们没有了解到，一些复杂现象旣不能证明、也不能反证任何理由，因而不能用来作为反对任何理论的证据。经济史之所以可能成为经济史，只是因为有经济理论可以说明经济行为。如果没有经济理论，那么，关于经济事实的一些报吿，只不过是堆积一些不相关联的资料而可以任意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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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Henri Bergson, La Penseé et le mouvant (4th ed. Paris, 1934), p. 205.

[15] Henri Bergson, La Penseé et le mouvant (4th ed. Paris, 1934), p. 205.

[16] Cf. Ch. V. Langlois and Ch. Seignobos, Introduction to the Study of History, trans. by G.G. Berry (London, 1925), pp. 205-208.

[16] 參考Ch. V. Langlois and Ch. Seignobos, Introduction to the Study of History, trans. by G.G. Berry (London, 1925), pp. 205-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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